（二）
“咱們要搞工業革命，煤鐵兩樣是根本，這事還得由你出面和地方勢力打交道。”把金子淇一家安頓在營地裡，蘇吉拉納沒時間談情說愛，樸運成給他安排了新任務。
科學時代終結後，石油和天然氣的開採完全中止，部分露天煤礦還在運作，教會、官府和富貴人家會購買少量煤塊作爲燃料。一些手工作坊也使用煤炭。因爲全靠手工挖掘，一般人買不起。至於那些把礦井打到幾百米深的煤礦，因爲禁止使用電力，已經完全放棄了。
想當年英國人搞起工業革命，露天煤礦就是啓動因素。隨着人類對煤炭的開採規模越來越大，露天煤礦供不應求，纔開始深層採挖。如今，經濟規模萎縮了幾百倍，全球只有少許露天煤礦還保持生產，弟島北部正好有這麼一座，從科學時代持續開採至今。
秸杆發電實驗成功，接下來科學家園要製造以煤爲燃料的發電機。一些重要的有色金屬必須用電爐去冶煉，機車也需要電來驅動，桔杆發出的電力遠遠不夠。阿薩耶城郊區有座鐵墳，和煤礦距離不遠，所以他們決定一併調查這兩處的現狀。
事關大局，樸運成親自帶隊，能源專家張衝、交通專家麥斯歐德、博物學家奧德里奇、實驗學家恩桑澤等人都隨隊出發。蘇吉拉納還是給他們作嚮導。阿爾弗雷德派了一個名叫古斯蒂的小頭目，帶着十個嘍羅陪他們一起北上。如果遇到麻煩，他們會打出猛虎的旗號，當地大部分人已經很認這個名字。如果有人不買猛虎的帳，古斯蒂就不出面，由蘇吉拉納出面解決。
從科學營地往東北方向前進，這隊人不斷路過堡壘式的村寨，小的幾十人，大的幾百人。只要聽到蘇吉拉納的名字，無不開城迎接，人人激動不己。
就這樣，一行人走到凱伊塔塔河岸，被一處小型戰場擋住了。兩座村子憑河而居，爲爭奪接近水源的一片土地，已經爭鬥幾十年。海禁前他們就互相到官方法院告狀，私下也經常械鬥。不過當時島上還有正常秩序，教會管轄的民事法庭會審理案件。如遇械鬥，當地治安軍也會彈壓。
海禁後這裡無法無天，兩個村子從此年年打冤家，傷亡都不少，已經結下血海深仇。聽到救世主蘇吉拉納光臨此地，族長們紛紛把他往自己村子裡請，都希望他站到自己一邊。這種情形，讓蘇吉拉納想到當年陪着圖普調解長江兩岸糾紛的往事。巡迴教士不能解決的問題，他們能解決嗎？
蘇吉拉納還想起自己入會時給佩什梅格寫的論文。幹稽察隊時他不會接觸這些民政事務，如果真成了民政官員，放眼四望，哪裡還有什麼教義，都不過是利益之爭。
兩邊村民攔着不讓走，蘇吉拉納只好停下來處理這件糾紛。他到每個村裡作了調查，五年來雙方各有二三十人死亡，傷者不計其數。現在每方都從外地邀集親友，聚集起幾百名精壯漢子，打造刀劍，構築堡壘。如果不是他們路過，隨時都會大打出手。
蘇吉拉納沒有對策，這種土地糾紛到處都有，根本說不出誰更有理。他又不願偏向任何一方，於是就把雙方族長叫到面前，苦口婆心進行勸導。現在他是科學人，不能引用《朝陽啓信錄》，不能提《福禍篇》。講着講着，蘇吉拉納覺得自己的話還沒有當年圖普說的有力量。
樸運成一直低調地跟在蘇吉拉納身邊觀察這件事。現在他已經思考成熟，便走過來向蘇吉拉納一拱手。“副會長，我想向村民瞭解一些情況，不知可否？”
“哦……您來主持？太好了。”蘇吉拉納連忙讓位。轉身向村民說道：“今天我就請樸運成先生來化干戈爲玉帛。”
樸運成分別向兩邊族長詢問各村現有田產範圍，還有糧食的平均單產，讓沈銘賢把這些數據一一記錄在案。問得差不多了，樸運成朗聲說道：“各位，你們爭執之處我已經聽清了。有分歧的田地共有四十公頃。以現在的生產能力，每公頃每年收穫糧食900公斤，所以你們打仗，是在爭奪三萬幾千公斤的糧食，相當200人一年的口糧。我算得對嗎？”
兩邊村民算了半天，才把樸運成心算的這些數字理清楚。他們都點了頭，同意他的計算。兩村各有三四百口人，多出這麼一片地，相當於增產三分之一，這是很多人的救命糧。
“如果我給你們每村增加100公頃土地，你們可不可以罷兵休戰？”
兩邊的村民代表都被這句話驚呆了，即使蘇吉拉納真是神仙，也變不出200公頃土地，何況這是個魔媒。他們轉身去看蘇吉拉納，後者顯得胸有成竹，他已經知道樸運成要幹什麼。
“我可以擔保，你們聽他安排就是。”
樸運成指指遠處坡度和緩的一片山地。“那裡有幾百公頃土地，很適於耕種，但是幾百年來你們都不敢去開墾。爲什麼？因爲那裡被豹羣佔據。真理教給你們灌輸生態平衡的錯誤觀念，讓你們不敢從獸嘴裡奪取土地，生怕因此招災惹禍。沒關係，我們是魔媒，我們去把那羣豹子殺光，你們再去開墾，如果真有災禍，就降臨給我們吧。”
村民代表面面相覷，一時都沒轉過彎子。蘇吉拉納站出來補充：“我們一路上專殺狼蟲虎豹，如果這就能招災惹禍的話，也不知道已經招了多少，多招一點也沒什麼。《朝陽啓信錄》上不是講過嗎，生態失衡之災致禍本人。只要你們不碰那些野獸，就不會有麻煩。”
“是的，我們有武器，完全能消滅那些野獸。”樸運成胸有成竹，從老天爺那裡奪取資源，分給當地人，這種人情並不需要多麼高深的技術，只需要打破心理障礙。“我目測了一下，每村子至少100公頃，還有可能更多。但我有個條件，你們兩方必須維持現有土地狀況不變。誰不再挑起紛爭，誰才能得到新地。如果你們都不願意罷兵休戰，那片新地就歸我們自己！”
“好！我可以馬上立字據。”河東岸的族長馬上表態，單是分到的地就超過爭奪對像，還不用死一個人，這種好事如果錯過，恐怕此生再也遇不上。族長一邊說，一邊望着蘇吉拉納，生怕魔媒們反悔。
“我們相信蘇吉拉納。”河西岸的族長也表了態。“如果真能拿到這片土地，他就真是上蒼派來救苦救難的使者。”
旁邊，沈銘賢迅速把這些要點擬成協議，由兩邊族長簽字。上蒼的使者蘇吉拉納成爲中保人。樸運成派出兩個隊員回海邊營地，讓他們叫來五十名安全員，帶着線膛槍和弓箭，立刻清剿那片土地上的獸羣。
走了一旬，樸運成一行來到西港煤礦外面。這裡位於弟島西北海岸附近，在科學時代名叫斯托克頓，是座露天礦。有個很小的港口，名叫西港。和平時期，這裡是兄弟兩島上唯一的煤礦。大部分產煤渡海北上，提供給兄島。
當年選擇弟島作爲科學飛地的目標，一個重要原因便是這座煤礦。無論是已經試運行的發電機，還是即將再生的蒸汽機，或者鋼鐵冶煉，甚至將一般島民的家庭生活升級，煤都是首選燃料。即使在科學時代，以當時那麼大的消耗量，弟島這座煤礦都能開採一千年。野蠻時代降臨後，產量銳減，煤價高昂。西港煤礦年產量最高時有八千噸，僅爲科學時代的一百多分之一。
奧德里奇當年上島，其中一個目標便是對此處煤礦進行調查。居住在雪坳鎮時，奧德里奇多次以購煤爲由，進入煤礦觀察生產情況，現在他也和大隊一起回到這裡。蘇吉拉納從前也到過這裡，稽察隊長的職責之一就是視察各種手工工場，防範再生嫌疑。
儘管有心理準備，煤礦的破敗仍然超出大家想像。僅有的一條馬拉車廂軌道已經完全鏽蝕，煤鬥橫在路上，裡面堆着雜物。礦工住房久不修繕，牆體破裂，但是礦區裡面仍有炊煙，說明至少還有人居住。
遠遠看到有人來，幾個赤裸上身的礦工跑出來。他們以爲是主顧，發現來的是陌生人，還揹着武器，又掉頭回去招呼其他人。馬上，幾十號壯漢簇擁着一個大鬍子迎了出來，個個面帶戒備。但是見到蘇吉拉納，大鬍子的表情立刻轉爲驚喜。
“天啊，是隊長，早聽說您回來拯救大家，果然是真的。”
蘇吉拉納記起來，這人是煤礦的工頭，當年曾經陪他視察礦區。“您是貴人，一定記不起在下名字，我叫巴布爾塔。”主人熱情地招呼着。
他們跟着主人們走進礦區。這裡仍然有工人，有煤堆，生產規模只有以前的十分之一。當年大部分煤運往兄島，弟島手工業繁榮時也要消耗一定的煤。現在弟島退回到部落時代，商貿幾乎停頓，沒什麼人制造手工業品。只有個別村寨買點煤作燃料。
蘇吉拉納向巴布爾塔詢問煤礦現狀。原礦主一家死於海盜入侵，海禁後又經常有人過來搶奪存煤。這些礦工得靠礦吃飯。於是巴布爾塔就把大家組織起來自衛。後來局勢稍穩，但煤的需求也大爲下降，礦工們紛紛回家種地。現在這裡只剩幾十個礦工，跟着巴布爾塔守着煤礦，大部分時間也在附近種地放牧爲生。
“一年就賣出三四百噸，換點糧食讓大家餓不死。”巴布爾塔的眼裡看不到希望。“隊長，您怎麼想起視察我們煤礦？早聽說你跟魔媒一起上來，就是他們這些人吧？”
“巴布爾塔，你仇恨魔媒嗎？”蘇吉拉納試探地問。
“我根本沒見過魔媒，仇恨他們幹什麼。如果說仇恨，親弟弟被護教軍射死在海上，我更恨他們。”
“那就好，我們需要大量的煤。不光你這個工頭能發財，還要把過去的礦工都找回來一起發財。”
“太好了，你需要多少煤？”
蘇吉拉納不知道確切答案，轉身看看張衝。“弟島二十萬人，每人每年用一噸，最終需要二十萬噸吧！”
能源科學主持說出這個數字。不光巴布爾塔，蘇吉拉納都合不攏嘴。一人一年用一噸煤？都用在什麼地方？哪有錢去買？他是不是隨口瞎說？
每逢心裡有疑問，蘇吉拉納都把目光轉向樸運成。後者鄭重地點點頭。“是的，二十萬噸，十年內爭取達到這個目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