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兄弟羣島以北，赤道以南面，熱帶風暴大多出現在一二月份。這個規律，科學大會靠殘缺不全的氣象資料已經有所掌握。所以遠征艦隊避開這個季節，趕在南面風暴過去，北面颱風未起時出發。很快，艦隊穿過赤道，直接北上。
大洋之上，海軍官兵變身科考隊員，分析魚羣，記錄氣象。每天放下水文儀器，再撈起來記錄數據。一路上不僅沒有敵艦，甚至沒遇到民船，附近大教區的人都知道海洋上有魔媒橫行，嚇得不敢出海。這次遠征更像一次集體科學考察。北緯五度、十度、十五度，艦隊一點點北上。曼德爾兄妹懸着的心逐漸放了下來。
一天晚上，塞西莉亞剛睡下，就被海浪搖晃醒了。她本來也睡得不踏實，立刻披衣出門，問甲板上的氣像員。“怎麼回事？”
“氣壓一直在下降。”
塞西莉婭站到甲板上，把一張紙撕成碎片，慢慢撒出，看着它們的飄行路線。小時候，她和哥哥經常隨海盜船出沒這片海域，父親教他們用這種土辦法預測風向。父親講不出科學道理，但是有一肚子經驗。
看着紙片飛舞，塞西莉婭知道不好，打開前燈，察看浪頭，她從搖動中感受到大洋的力量。左面就是“彼得大帝”號，塞西莉婭打出燈光信號，詢問那邊的情況。曼德爾也早就爬出船艙觀察情況。他用燈光回覆妹妹——危險！快撤。
於是，兄妹二人都向遠處的“墨子號”發出燈光信號。“繼續前進！”回覆中傳達着保龍堅的信心。
“暴風馬上就來！”塞西莉婭堅持己見。
“我們是科學海軍！要相信科學！”
話已至此，塞西莉婭無法反駁。她把戰士們都叫醒，讓他們穿好救生衣。“大家隨時作好搶險準備！”
一小時、兩小時、三小時，夜色越來越沉，什麼都聽不到，只有蒸汽機大軸偉來有節奏的旋轉聲。突然，左面黑暗中響起壓抑的轟鳴，早就提着心的塞西莉婭扭轉燈光，只見一道波浪像牆一樣壓過來。塞西莉婭來不及下命令，推開舵手，用力轉動舵輪，把船頭迎着風浪襲來的方向。25米長的船如果被側面猛拍，就會立刻翻沉。
“長白雲號”被送上浪尖，又重重摔下。突然，右後方傳來劇烈的爆炸聲，火球在黑暗中升上半空。有兩艘艦船撞到一起，引爆了彈藥庫，照亮附近一大片海域。
“大家鎮定，聽我指揮！”
塞西莉婭讓驚慌的海軍們穩定下來。後面又是一聲巨響，海水灌進“先驅號”前艙，蒸汽升騰，鍋爐爆炸，這艘最小噸位的實驗船原地打轉，很快沉了下去。
回去救人！塞西莉婭調轉船頭，駛到那幾艘船出事的地方，在顛跛中搶救落水人員。“彼德大帝”號也緊隨其後。他們躲過一個個浪頭，直到天色放亮。兄妹二人看看左右，只有“明治號”還在跟隨。他們還沒有無線電，無法聯繫任何視野裡看不到的船隻。最要命的是，旗艦“墨子號”早就不知去向。兄妹二人一商量，決定調頭返航。“明治號”也跟了上來。
兩艘裝載煤炭的補給船也不知去向，儘管刻意節省煤炭，經過十幾天航行，“長白雲號”也熄了火。爲節省燃料，人員只好轉移到“彼德大帝”號上，忍痛拋棄了這艘船。
出征33天后，兄妹二人回到軍港。又過了幾天，只有“墨子號”和另外一艘補給船返回。其餘三艘船在爆炸中沉沒，一艘遇巨浪翻沉，剩下一艘也因爲失去能源，放棄在大洋裡。
這支在護教海軍面前勢如破竹的艦隊，被大自然摧毀了五分之三噸位。三百名海軍官兵犧牲在大洋中。逃回來的四艘也殘破不堪，都需要進廠大修。蘇吉拉納帶着近衛軍戰士在各處海岸線上守了很久，再沒有一艘船駛回來。
回到家裡，蘇吉拉納悲痛無比。“客觀規律是無情的，就是科學人也不能違背。”
“老公，你要注意會長的言行。”金子淇眼圈通紅，她有不少學生在這場無謂的遠征中犧牲。但是這反而讓她更爲冷靜。
“怎麼……”
“如果他不想認錯的話，接下去可能會胡來，畢竟他也是人。”
蘇吉拉納倒不相信樸運成能這樣做，會長一向謹守科學原則，這些年都是全會的表率。他相信會長能夠承認失誤，重新帶領大家振作起來。
然而樸運成卻失蹤了好幾天，除了幾個嫡系，誰都找不到他。終於，在科學公墓爲遇難官兵舉行的葬禮上，會長戴着黑紗出現在幾千人面前。他歷數海軍官兵的勇敢，讚美他們的犧牲精神，宣示與邪教戰鬥到底的決心。
十幾年來，聽樸運成講過無數的話，蘇吉拉納第一次覺得味同嚼蠟。聽上去有許多言語不是發自內心，只是背誦講稿。蘇吉拉納返回科學會堂時，在走廊裡又聽到激烈的評論聲音。
“如果正面戰鬥，犧牲三百個人，能消滅邪教一個集團軍！”這是陳慧珍的聲音，犧牲人員中有很多是她招收進來的成年會員。
“會長讓老安全部那些人包圍了，纔打了幾次勝仗，就不把我們的話當回事。”這是馬圖爾的聲音。作爲設計者，他曾經多次提出，那幾艘船上的蒸汽機不夠支持這麼遠的航程。
“多用鋼鐵，少用鮮血，決勝在工廠實驗室。這些話都能拿來打他們的臉。”這是麥斯歐德的聲音。
會議室的門敞開着，蘇吉拉納猶豫了一下，還是走了進去。看到是他，衆人立刻停下話頭。一直以來，大家都覺得他也是樸運成的親信，對會長惟命是從。但是現在，蘇吉拉納不想這樣下去，樸運成頭上的光環已經消失了。
“你們的話，我剛纔聽到幾句……問題是接下來怎麼辦。各位專家有沒有主意？”
衆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說話。
“我是認真的，科學是我們共同的事業，出了問題，咱們得一起想辦法。”
好半天，馬圖爾纔開了口。“是啊，咱們都是科學人，與其在這裡爭論，不如去看看那四條船，再向回來的官兵瞭解情況，也好排除新船設計中的隱患。”
這是明顯的套話，人們在蘇吉拉納面前散開。他不知道是這些專家沒有答案，還是根本不相信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