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自從和丈夫來到兄島,能夠大施拳腳,李恩順就像上了發條一樣轉個不停。她帶着一隊女戰士深入村寨,大力宣傳招生簡章。當地女孩結婚的平均年齡爲十六歲半,早在十四五歲,父母就要給女孩定下親事。李恩順希望這裡的女孩都能像自己這樣,先成爲對社會有用的人。
李恩順已經懷了孕,楊慕真很擔心胎兒健康,她還安慰丈夫。“沒關係,我又不嬌氣,還能再幹幾個月。快到預產期,我就回進步城去養着。”
這天,李恩順帶着女兵們爬坡上坎,走村串鎮。前面突然傳來虎嘯聲,當地猛獸還沒有徹底肅清,隊伍裡剛入學沒幾天的新兵尖叫起來。李恩順命令大家擺好狩獵隊形,背靠背,槍口朝外。這片山坡上都是密林,視線只能看到一二十米。女孩們握着鋼槍的手心滲出了汗。
虎嘯聲隔幾秒就響上一次,而且越來越近。它在左面!李恩順已經辨出嘯聲的方位。大家把槍口都轉過去,只見一頭猛虎在山岩間若隱若現。
砰!砰砰!砰砰砰!
李恩順還沒下令,女孩們過度緊張,連連開槍。猛虎突然躥出來,直撲向她們,嘯聲震耳欲聾。女兵們一邊射擊一邊後退,直到猛虎滾倒在她們腳下。
與此同時,幾支冷箭從她們背後射過來,兩個女兵尖叫着倒了下去。李恩順踢了一下老虎,才發現是一張塞滿稻草的虎皮。
“不好,有伏擊!”話音剛落,一支冷箭就射進了她的後頸。
自從大軍登陸,這是兄島上第一次發生針對科學近衛軍的武裝襲擊,對手在虎皮裡填上稻草,再模仿虎嘯,吸引科學女兵注意,再從背後悄悄抵近,放箭偷襲。這些冷箭都是護教軍的制式武器,提前塗了蛇毒。八名官兵有一半中了箭,剩下四個人連連射擊,敵人早已退走。山高路遠,等她們揹着戰友回到營地,已經是四具冰冷的屍體。
楊慕真得到消息,連夜趕來,久久地抓着妻子冰冷的手。“誰幹的!”楊慕真怒不可遏,青筋暴現。
這裡只有十幾名男女戰士,唯一的行爲教師兼軍官李恩順已經犧牲。學生兵不知所措,守着遺體等待上級指示。楊慕真知道問不出名堂,就帶人去勘察現場。那張虎皮是唯一的線索。島上敢於向猛虎射擊的只有科學近衛軍、科學警察和弟島跟過來的獵人。看到大會會員屠殺猛獸,又沒有惹禍上身,弟島一些人主動當起獵人。他們用火槍弓箭武裝起來,跑到兄島打獵,將獸皮整理後賣給大會的加工廠。
這些人都不會伏擊近衛軍,兇手只能是當地人。楊慕真調查了附近的獸皮存放點。果然在一羣獵人那裡找到線索,前晚他們剛丟失一張虎皮。然而線索就此中斷,科學大會現在還沒有再生任何刑偵技術,與舊時代辦案人員一樣,遇事多半要靠口供。
復仇的怒火燃燒着楊慕真的頭腦,讓它飛快地轉動起來。他帶人排查附近所有可疑人員。失業的巫醫?解散的黑幫?有孩子報名科學預備班的家長?
這麼一查,線索不是過少,而是太多。方圓十幾公里內至少上百人有作案動機。怎麼辦?要襲擊一隊科學近衛軍,一個人肯定不行,楊慕真又開始調查這些人之間的關係。然而在這麼近的範圍內,村民之間很容易找到親戚關係。
光勇浩得知凶訊,也帶着幾十名科學警察前來調查。他們找了一座真理堂,在裡面設下刑訊室,把嫌疑人帶過來逐個恐嚇、毆打。終於有人挨不過酷刑,交待出罪犯。總共有六個同族男子協同作案。他們都是普通農民,只有一個人是放回來的戰俘,接受過軍事訓練。
原來,科學大會在附近找到一處硫礦,正在籌備開採。這些兇手覺得村落旁邊就出現科學怪物,能給全村帶來災禍,必須趕走他們。四個女戰士就死在這種觀念之下。
葬禮上,楊慕真已經沒有了眼淚。他當衆宣佈,從此與邪教誓不兩立,以後要用一份生命去做三個人的事。這三個人就是自己和妻子,還有沒見到陽光的孩子。楊慕真舉起骨灰罐鄭重發誓,將來打到蓋婭城,再把妻子葬在那裡!
這次近距離戰鬥還給軍事工程部提出了新課題。以前他們着重長槍大炮,利用平原,遠距離戰勝敵人。就是高級將領都是人手一支步槍,因爲手槍在遠距離戰鬥中派不上用場。科學警察的裝備也都是步槍,即使進攻民間幫會獅子會,用的也是野戰武器。
然而,在極近距離上對付幾個人,甚至一個人的襲擊,步槍未必管用。於是,軍事工程部接受了試製短程單兵武器的任務。阿迦蘭早就想再生古代的手槍,已經有預案,便在老兵工廠裡付諸實施。穆塔裡甫卻認爲散彈槍更有用,近距離戰鬥一轟一大片。他正準備遠赴良心島,要在那裡建設新的兵工廠,也設計了散彈槍生產線。
不久,光勇浩又破獲一起集體發功案。真理教儀式裡有個重要內容,就是幾十、上百人進入同一場地,在教士帶領下集體運功。據說在這種儀式裡,每個人的外氣能融合成一片氣場,讓沐浴其中的人幸福安康、運氣亨通,效果遠勝於單獨修功。
佔領兄島後,所有教會場所都被接管,集體布氣儀式也被禁止。然而,真理教徒從小就參加這種儀式,久而久之成爲習慣。有段時間不做的話,輕則心神不安,重則滋生恐懼,害怕因此遭受什麼噩運。
於是,經常有三五個人聚在某人家裡,關門閉戶,悄悄舉行集體布氣儀式。會員們認爲這些人愚頑不化,難以教育,只要不在大街上搞這種儀式,就暫時不去管。
光勇浩端掉的這起集體發功案,地點居然在進步城裡面的薩蒂揚。它已經分配給十幾家農民,作爲拆除其住房的補償。這些人把昔日大教士的房舍分割開來居住,搬進來以前,近衛軍已經清理掉房舍裡面所有宗教形象,這些新住戶又把私家法器拿出來供奉。
他們還發現,這裡既然成爲私宅,近衛軍就不再來檢查,正是集體布氣的好機會。於是每到半夜,這羣人便坐在布氣室裡運功行氣。他們也想保密,但沒有什麼保密經驗,消息慢慢就傳開了。外地親戚,當地鄰居,紛紛要求參加秘密佈氣儀式。
就這樣,等到科學警察偵查完畢,踢破房門,一擁而入時,院子裡面居然有上百名信徒集體布氣。這個案件讓科學大會十分震驚,在弟島那些年裡,當地人仇恨教會將他們圈禁,幾乎沒人舉行宗教儀式,只有一些年事已高的老人私下裡作作法事,科學大會並未在意。不成想到了這裡,有形的教會越容易打破,無形的枷索就越難以解開。
在如今的兄島,科學警察局長光勇浩,情報局長彭志真成爲秩序的主管,吳昌文則是理論基礎。他專攻社會行爲學,研究社會環境如何改變一個人。在科學家園秘密行事期間,這門學問沒有實際作用,在弟島時也只侷限於對外宣傳。現在吳昌文可以大施拳腳,施展改造社會的辦法。樸運成給他分配了上百名助手,還有大量調查經費,幾乎每旬,他都能搞出兩三篇總結報告。作爲大會宣傳主管,這些文件大多發表在《科學前沿》上,廣爲流傳。
除了行爲專家,警察和密探也在收集民情。到了科學紀元九年年底,光勇浩與彭志真越來越擔心當地中老年百姓敵視科學大會。特別是兄島有四萬多人識字,其中不乏鄉間秀才,能讀會寫。一年下來卻只有兩百多名成年人報名教育班,遠不如青少年火山般的熱情。
怎麼才能改變這個局面?樸運成考慮再三,親自回了一趟模範城。他把幾個教育主管招集到一起,向他們提出一個問題——什麼是學生?
金子淇不僅當過學生,而且在新舊兩個時代都教育學生。不過她知道,會長這麼提問,並非真需要回答,而是要講出自己的想法。
果然,樸運成接着說道:“舊世界的孩子百分之九十都不上學,在家裡受教育。所以,儘管青少年人數總是多於成年人,但是他們分散在父母身邊,被家族勢力管束。新世界把孩子聚到學校裡,不僅是傳授知識,還形成了‘學生’這個階層。年輕人在一起的時間超過他們接觸家族的時間。新青年互相激發,互相促進,中老年人那些因循守舊的習慣就滲透不進來。會員們,學生不只是個身份,他們是新世界的開端。”
教育主管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在消化會長的意思。這一年樸運成的思維突飛猛進,天天都有新想法。他們本來覺得已經熟悉了會長,現在又開始感覺陌生了。
“所以,我們要迅速擴展‘學生’這個階層,我準備恢復古老的班級授課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