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個陽光燦爛的週末。南方的雨天比較少,冬天的時間更少,殺傷力弱到可以忽略不計。
不用定鬧鐘,準時在七點半醒,可怕的生物鐘。
按下電飯煲的蒸煮鍵,開始煮泡了一夜的紅豆薏米粥。
喝完粥,換好鞋,挎上包,半個小時後,我來到了曉雯的琴行。
“每次都那麼準時。過來,先吃水果。”曉雯端過來一盤切好的火龍果。
曉雯比我大兩歲,比我來深圳卻早十年,五年前,她和另外兩個合夥人開了這家琴行,主打的樂器是電子琴,小提琴和吉他。曉雯從小被家裡逼着學各種樂器,是一位名副其實的文藝青年,十五歲那年,鋼琴就過了十級。
因爲年齡相仿,我倆的關係不像師生,勝似朋友。
“夠了。”我吃了一塊火龍果後,坐下來看曲譜。
《水邊的阿迪麗娜》這首曲子,練了好久,左右手還是無法做到無縫隙的銜接,還是容易卡在C段,沒有彈出不同強弱的深入淺出,連貫的輕重對比還欠火候。
“別急躁,慢慢來。我再給你示範一遍。”優美輕盈的韻律從曉雯指尖靈動地跳出來。
週一,陳總要求的那篇重點在“醫院與患者”的稿件,我終於碼完字了。
“君玉,進來一下。”陳總站在他辦公室門口叫我。
“你這篇稿子要改改,抨擊力不夠,儘量突出醫院與患者的矛盾。”
“領導,實話說吧,這篇稿子不管怎麼寫,醫院那邊是不可能做廣告的,只會惡化關係,以後我的稿件有需要他們也不會接受採訪了。”說出心裡話後,整個人神清氣爽。
他沒理會,彷彿我的話是說給空氣聽的,“改好了發給我看。”
君玉,不要有太多的想法,做個聽話的木偶人不好嗎?
“君玉姐,笑笑姐,爲了感謝你們倆對我的照顧,中午一起吃飯,我請客。”剛來不到半年的實習生,穿着粉紅色的連衣裙,扎着蝴蝶結,全身上下散發出的青春無敵無人可擋。
“有什麼好事?”
“她呀,要去電視臺了。”
心裡一個咯噔,“什麼職位?”
“電視臺記者。”笑笑全然不知她的話對我的打擊。
“電視臺記者。”我喃喃自語。
“其實我一點都不喜歡文字。我爸是經商的,非要說這行容易找個文化人當男朋友,不讓我接手家裡的生意。”實習生沒心沒肺地解釋。
“是啊。”笑笑揶揄她,“這裡的稿費還不夠你一個月的生活費吧?”
不理她們的閒聊,我急忙打開電視臺的官網,看到招聘那一欄,反反覆覆刷新,還是空的。多諷刺啊?這一年來我一直在留意電視臺的官網信息,卻從沒有看到過任何有關記者的招聘。
“我怎麼不知道他們招人?”我失魂落魄地說。
笑笑看實習生走開,低聲對我說:“哪裡需要招人?她的親叔叔在裡面當高管,剛畢業不好塞進去,再說那邊也不招實習生,到我們這邊實習半年,時機成熟後,就找了個理由,名正言順地進去了。”
那一刻,強撐的自尊心彷彿被投進了一顆***,被炸的分崩離析,一片狼藉。
你拼盡全力所追求的一切,對別人來說不過是唾手可得的厭倦。
手機滴答作響,是上週參加的區**的編制考試結果,顯示我的分數和名次,沒有通過。
排名還不如去年的省考!
高考?考研?原來,在千軍萬馬奔騰的這條獨木橋上,我從來沒有贏過。君玉,你太自以爲是了,哪有什麼發揮失常,根本就是平庸無能。
腦海裡閃過畢業那年一次面試的經歷。
經過一家公司,裡面幾個女人的笑聲吸引了我。
“你們看這是我昨天買的迪奧口紅,漂亮嗎,我可喜歡了。”一位四十來歲的女人對着手裡的小鏡子左瞅瞅右喵喵。
“很襯膚色哎,我下週去**shoping,也順便帶一隻回來。”
“去**,好啊,我們一起去,最近缺包包,香奈兒又出了新款,我要多買幾個。”
這家公司三十平米不到,中間被一張玻璃板隔開,分成兩個空間,三個女人討論的興致勃勃。
你有什麼資格笑人家懶散,你連人家懶散的資格都沒有!
可笑至極!這麼多年,你就像個挑樑小丑,與生活這個強勁的對手大戰八百回合後,輸的一塌糊塗,徹徹底底。
你努力地想抓住每一寸光陰,不虛度每一段歲月,卻清清楚楚地聽到時間老人無情地嘲笑:你什麼也沒留下,你什麼也沒得到,你什麼也不是。
逃得過生活的翻雲覆雨手嗎?
上班到回去的路,只有十五分鐘。我望着街上的人來人往,車水馬龍,商鋪關了又開,平地變高樓,一磚一瓦,一草一木,到處充滿了熟悉感。曾經的我以爲,我屬於這個城市,此刻,我卻覺得遙不可及。
比熟悉感更可怕的,是熟悉的陌生感!
迎面走來幾個吊兒郎當的年輕人。
“嗨,美女,加個微信吧。”其中一個帶着挑釁的口吻說。
眼睛依舊一眨不眨地直視前方,腳步沒有半刻停留,內心毫無波瀾,不爲所動。
“是聾子嗎?”身後傳來幾聲嗤笑。
蠢貨,看不出老孃臉上的烏雲密佈嗎?
眼眸轉動,卻絲毫不想計較。 不與傻瓜論短長,對於陌生人,我們總能這麼寬容。
甩掉鞋,扔下包,赤腳打開電腦,隨意點開一個綜藝,葛優躺在沙發上,抓起手裡的薯片,一把塞到嘴裡,味同嚼蠟地吃起來。
主持人說了一個梗,電視裡的觀衆哈哈大笑起來,我也跟着哈哈傻笑。
弱智,哪裡好笑了?
喝了一大口啤酒,被嗆了好久,都怪這薯片,太他媽難吃了。
還有什麼垃圾零食,我盯着屏幕目不轉睛,手裡胡亂在剛買來的白色塑料袋裡翻來翻去,撕開一包辣條,不顧形象地大口咀嚼。
該死的手機又響了,不是催稿的信息,是老媽發來的微信語音。
“上回給你介紹的那位,你怎麼連人家微信都不通過,你這孩子怎麼這麼不懂事,爸媽年紀大了,你就不能爲我們着想?你也老大不小了,總要成家的,準備拖到什麼時候,拖到三十,看誰還要你?”
扔掉手機,脖子一仰,再也忍不住了,眼淚像決堤的洪水嘩嘩往下流。
項羽當年面臨的四面楚歌也不過如此吧?
畢業六年,一事無成的我,第一次放任自己痛痛快快地哭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