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來太平道人還是有着自己獨特的傳訊方式的。明溯這一路行去,也不見那漢子怎麼動作,便見一路慢慢地有人跟了上來,才轉過三五條街道,身後便已匯聚了一二百人,逐漸地匯成了一股小小的洪流。
既然明溯已經同意入了夥,那漢子也不再藏藏抑抑,一路上小聲地向其介紹了傳教的情況。事實果真如同明溯所料,這個所謂的黃老道便是那歷史上赫赫有名的太平道,三大道祖便是那號稱黃帝老子的親傳弟子天公將軍張角、地公將軍張樑、人公將軍張寶。其中張角自稱大賢良師,爲太平道的總首領;他的兩個弟弟,張樑、張寶則自稱大醫,亦爲太平道的首領之一。太平道據說傳自於黃帝老子,然而平常奉祀的卻是“中黃太一”,這也是本道唯一的至尊天神。
那漢子路上也稍稍介紹了一下自己的情況,原來此人姓宋名方,卻並非江陵人氏。這宋方本是翼州一名流民,後來遇到傳道的大賢良師張角,被其看中,收爲門徒。建寧年間,受張角遣使,宋方追隨八大弟子的步伐一起趕赴各地宣傳教義,以善道教化天下。十餘年間,辛辛苦苦走遍三郡之地,才發展了徒衆萬餘,主要由窮苦農民、手工業者及個別中下層不得意的官吏組成。
聞言,明溯不解問那宋方自己爲何不去當那渠帥,宋方卻是謙恭地言道:“大賢良師早有規矩,只有八大弟子方有資格直接去當渠帥,其餘門徒只能就任軍師祭酒,屬下在這三郡之中發展的徒衆雖多,卻是缺少一個擁有足夠聲望的領袖人物,所以老祖這才選中了大人您。”
正所謂言道必失,這宋方雖然道義學得精深,人情世故卻還是欠缺了一點,此時見明溯已經心甘情願地就範入彀,一時得意忘形之下,不小心泄露了“天機”。明溯一邊隨意地與之胡亂扯着,一邊暗自咀嚼那聲“大人”,看來這張角不是個傻蛋,也知道借力打力,儘量空出重要的位置來拉攏朝野之中那些有着一定社會地位和號召力的人物加入其陣營。
聊到這裡,所謂的黃帝老子召見、拜封等等鬼話,便明擺着是一個圈套了。想必這羣徒子徒孫一定掌握着某種具有迷幻作用的東西,能夠將其看中的人引入幻境,從而達到說服拉攏的目的,卻不想遇到自己這個兩世爲人的妖孽,一時不察,反而被自己鑽了個空子,混了進來,還領了個類似教區大主教的位置。只是,自己等人一直沒有泄露身份,卻不知這些人又是如何得知自己“位高權重”的呢。
那黃忠也是常年行走江湖,社會經驗極爲豐富,此時一路行來,見明溯問答之間頗有章法,一言一語無不飽含深意,而郭貴亦是眼色不斷,顯然早就明白了此事,便也就將那心暗自放了回去,默默地跟在後面,只當陪着主公去胡鬧上一回罷了。那兩位侍女卻是不懂其中究竟,只是一路上忐忑不安地緊緊盯着明溯,不知其爲何忽地就神鬼上身,放着西山好好的地頭蛇不當,一門心思地要去做那甚麼聽都沒聽說的渠帥。郭貴本也不想讓那大侍女擔憂,幾次想要偷偷拉到一塊言明其中究竟,然而明溯本着演戲演全的原則,都是暗暗制止了他的動向。
那宋方沿路也在悄悄觀察五人,見明溯、郭貴二個官迷一臉的熱切,黃忠冷眼不語,猶自一副忠僕的模樣,而那隨行的兩個小娘子卻是憂心忡忡,心中細細與那往日傳道之時的反應一一對應了幾回,覺得這也甚是符合常人的思維模式,於是也不再生疑,放心大膽地將那已經鬼迷心竅的明溯諸人引往縣城北邊的香堂祭臺之中。
那太平道的根據地卻也設得十分隱蔽,衆人行了十餘里,一路穿鄉過裡,才慢慢地走到一個名爲熊河的地方。到了此地,明溯才發現村外溝邊的草地上拴着馬、驢、牛等二、三十隻各式代步,旁邊坐着五六名瘦弱的老年之人看管着這些牲畜。
那汗血寶馬已經被無名騎了回去,青花大驄亦是因爲被折騰了一宿,此時正拴在官亭馬肆之中小心地養護着,明溯幾人騎的不過是幾匹拉車的駑馬,不值得多少錢銀,此時見外面有照應之人,自然也便放心地交了出去。
直到此時,那宋方纔將一顆噗通噗通亂跳的心放回了胸中,畢竟此次矇騙明溯這個過路客入夥,他也是冒了極大的風險,一個不慎,看走了眼,便有可能會被官府剿滅得個片甲不留。
明溯等人的豪爽,落在其眼中,自然已經成了自己人的代言詞。要知道,這時候太平道的傳道之人都是舍了錢銀去收買人心,直接導致了很多方的渠帥都騎不起一匹馬,到那起義之時,個別人甚至都是騎着青牛和羚羊赤膊上陣與那官軍展開生死廝殺,其中,那黑山賊張晟更是因爲弄了一匹白馬來騎,引來無數道羨慕的目光,數以百萬的賊人均尊稱其一聲張白騎,而忘了本名。
區區幾匹駑馬,對於財大氣粗的明溯而言,又算得了甚麼。明溯無意間的信任,相當於給那宋方吃了一顆定心丸。當然,若是他能夠打探清楚了明溯手下不僅那駑馬已經快要以萬計算,即便是那萬金難求的戰馬,也足足有了一千三百餘匹,他便也不會如此大意了。
進了村子,明溯偷眼瞧去,發現這個熊河村雖然不像一般的裡莊一樣圍有土牆,卻是戒備更爲森嚴,沿途過去,幾乎是三步一崗,五步一哨,便是那稍微高點的屋頂之上,都能隱隱發現有那兵器反射過來的刺眼白光。小小的一個太平道教區便能做到如此地步,想必許多郡縣之中兵家重地的防衛工作也比不上這裡,明溯不由地讚賞了一聲:“此地負責之人頗有天賦,不錯!”
“回渠帥,此村村長名爲熊心,早年在那邊軍之中服役過十餘年,後來因傷退了回來,現如今明面上的身份是一個老鐵匠,其實早已加入我教十二、三年了,一直在此地看管着香堂祭臺。”
“好一副熊心豹子膽,老當益壯,老驥伏櫪,老來思秋,老不知……”明溯直把一時能夠想出來所有與老有關的俗語都說了出來,卻不想嘴邊跑得太溜了,差點把個“老不知羞”都給順了出來,幸好剎車皮好,話到嘴邊,一下子便剎住了,只得掩飾地連連咳嗽了幾聲,繼續讚賞道:“好好好!此人該賞。”
明溯話音才落,旁邊便一瘸一拐地冒出了一個花白鬍子的老頭,迎面行了一禮,順溜地回道:“爲了天下蒼生、太平盛世,不辛苦,不辛苦!”
看來這句臺詞是太平道的日常用語了,明溯心道,你口口聲聲說着不辛苦,那到底是想要賞賜還是不想要呢,痛快的話,乾脆就給個明確的回頭嘛,免得本渠帥在這裡左右爲難,一時也不知道該如何把話接下去。
那宋方見明溯突然住了口,直把那狐疑的目光在那瘸腿老頭身上不停地打量着,忙上前介紹道:“渠帥,這便是屬下方纔所說的本村村長,熊心。”明溯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的模樣,拼命地擠出幾分和藹的笑容出來。
宋方介紹完那熊心,又指着明溯對旁邊趕來迎接的徒衆們介紹道:“這便是老祖顯靈定下的本方渠帥,蘇旻蘇紅騎渠帥。”蘇旻卻是明溯在那城中臨時將自己名字前後顛倒上一回,想出的一個名字,反正這江陵之中,便是在那投宿之時,亦是由郭貴前去打前站的,他從來就沒有露過名號,想必也沒有人能夠認出他的底細來。至於蘇紅騎,天知道那宋方是如何想出這個奇葩的稱呼的,反正他明溯絕對沒有說過自己叫蘇紅騎。
衆人亂糟糟地上前拜見了明溯,有口稱“大人”的,有口稱“渠帥”的,也有口稱“平天將軍渠帥”的,當然,最是刺耳的當屬那人數最多的一羣,竟然異口同聲地選擇了“蘇紅騎渠帥”這個無比惡俗的稱呼。明溯心中無比鬱悶,直把一雙無辜的眼神死死地盯着那宋方。宋方此時也知道自己越位了一把,竟然忘了先和這新任的渠帥通過氣,便擅自爲他取了個匪號,於是便上前小聲地解釋了一遍。
原來此時參加太平道的多是不識字的莊戶野民,爲了便於大家記憶,便須爲每個渠帥取一個通俗易懂的匪號,一般都是按照衣着打扮、兵器或者座駕代步工具來替稱。明溯的衣衫無甚特色,腰間的兵器只有一把光彩奪目的長劍,那宋方想了好生一段時間,本來準備取名爲蘇劍人的,然而還是覺得這個匪號太雅緻了,正在傷腦筋的時候,路上道友傳來一個情報,原來明溯所騎的是一匹紅色的馬兒,於是,最後便定下了這個惡俗的匪號。
在宋方的眼中,蘇紅騎這個匪號甚是響亮,毋須多加宣傳,衆人很快便會家喻戶曉,畢竟之前已經有個張白騎專美於前了,有馬騎,而且還不是那雜色的駑馬,足以稱得上一方渠帥的地位了。明溯本來還想抗議一番,改掉這個無比惡俗的匪號,不曾想,那宋方的另一個選擇卻是蘇劍人,劍人賤人,想想那個諧音,明溯也只好無奈地作罷,默默認下了這個勉強還能讓人接受的匪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