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6、不安
“三爺!”王小軍扶住要昏倒的柴敏思。王小軍現在真的是完全的慌亂,副堂曲晨不在,三爺又被五堂的人偷襲,肚子中了一刀,正大量放血中。他始終不明白這個變化多端的爺,不提以前的事蹟,就單說他剛纔在幾十人的包圍圈裡坦蕩的給哥哥打電話就足夠驚世駭俗的。
不過現在也不比剛纔狀況好多少,後面又追上來十幾號人,各個抄着傢伙,凶神惡煞的殺來,不砍爛誓不罷休的架勢。他現在是騎虎難下,身上架着一個傷病,手裡就一把砍刀,想跑,跑不快,想迎戰,刀不快。
這時一把砍刀朝王小軍的後背劈來,王小軍只顧着探路逃命,哪注意到身後的狀況,當他回頭時,刀刃已經幾近鼻樑處。
卡啷一聲。
那把刀落地,三爺起身擋在王小軍身後,當然,王小軍不會幻想爺他是見義勇爲,不過他手中的刀已經奇蹟的輾轉到他們三爺手裡了。
柴敏思回頭,臉濺了半邊血,順着眼角紅得如焰火。
王小軍本能的蜷縮一下,這樣的三爺可比身後的那些追兵更滲人呢!
“爺——,三爺——。“抖着嘴脣,抖着腿看向柴敏思的肚子,沒錯,還在放血,但是柴敏思已經蒼白着嘴脣拎刀向那羣人迎了上去,他很想阻止,如果阻止一定沒命,不知道爺在氣什麼,是在氣手機被那個被剁了腦袋的傢伙踩碎了?還是在氣剛纔通話裡的某個錯別字?
王小軍躲進巷子裡,捂上眼睛,不管是誰流了血,他都有點暈——。
散場的時候,人潮洶涌,翁士博夾雜在其中奮力尋找着男人的身影,自己被推着向前,朝着無知的方向衝去。穿過每一條羊腸縫隙,張望着、搜索着——四面八方全是黑壓壓的頭顱、陌生的面孔、冷漠的神情,全是這樣,他只想找到那個不是這樣的人。
不斷的、不斷的奔走着,不安在心中漸漸延續成一條延綿的線,連接着無底的恐慌——他總是怕這種情況,因爲他們之間的牽絆是無可預測的。就好像在林海中迷了路,四周所有的路途都是迷宮,家成了最最無望的嚮往,也只能成了嚮往。
爸爸——!
溫暖的掌心拍在男孩肩膀上,隨後是淡到多聞一下就會少一分的香草氣息,男孩緩緩轉過身,看見面前站着手拿飲料的男人,驚訝從他的臉上隱去,然後是失而復得的喜悅。
“喝吧,你一定很渴。”畢良把飲料塞進兒子手裡。
原來是買水去了,原來是這樣。
那個模糊的念頭終於形成清晰的,男孩張嘴:“我——對你——。”
“嘿!臭小子!你又不參加頒獎禮!”高個男生大力的拍了一下翁士博後背,話也就此打斷,接着跑過來剩下的三名隊員。
隊友大肆的指責了一番男孩的不辭而別,眼尖的高個男孩注意到身邊一直含笑的畢良。
“這位是?”高個男生問道。
畢良屏住呼吸,眼望着兒子的回答。
其他人也把目光集中於翁士博。
士博啊,會接受一個無能的、無力的父親嗎?他不能帶給士博你榮華富貴,有時連溫飽的程度都達不到,這樣的父親,拖着殘腿,給你丟臉了是吧?那,不回答也好,不認也不怪你,不承認也沒關係,不給你帶來麻煩纔好。
想着,畢良抹去眼中的期待,撇開臉,看向腳尖,無意間的還是落在帶來恥辱的右腿上,平生第一次埋怨這隻沒用的腿——。
翁士博頭轉向畢良,想看他的反應,正好趕上男人撇開臉,但是轉瞬間的熱切還是被撲捉到了。男孩笑上眉梢,向前拉近和畢良的距離,冷不丁扯住父親衣角:“老爸!他們問你呢!”
畢良過了許久才擡起頭,徐徐朝着兒子的方向望去,那一望掃去男人太多的委屈和苦澀,像哭的笑從男人擴展開來。
男孩看着這樣的父親,和他一樣泛起翻滾的苦味,攪亂本該平靜的心湖。
老頭——,你不能再受苦了,我不能再允許你受苦了——。會好的,會好的。
男孩的手從衣角滑到男人的手上,握緊,回頭,對畢良嶄露一個大大的笑容,也是最強有力的安慰。
瞭解翁士博的隊友驚詫萬分,他們很久以前就聽說翁士博沒爹沒孃的悽慘身世,現在竟平地出了一個父親,不能不吃驚,而且這位父親——幾人無所顧忌的打量着,除了整潔沒有第二個詞能來讚賞這種寒酸的穿着,右腿好像不自然的站立着,面容更沒有值得稱道的英俊或者偉岸,相反是完全的平凡和瘦削。這樣的人,是翁士博的父親?!幾人面面相覷,但是隊友裡面有個耐力強的人看久了這張臉,又會發現和翁士博共同的相似地方——比如眉角尖銳的甩尾,比如眉間溫柔的蹙合,比如看得越仔細就會發現越多的那些微妙之處。從外貌上說,翁士博是那種典型的陽光男孩,會笑而且會笑得很好看,會怒而且也會怒得很凌人,擺在哪裡都能成爲最耀眼的裝飾物;而這個老男人,就算擺在皇帝的寶座也會被忽略不計。但是,說不上的感覺,兩個人放在一起就是很搭,好像他們天生就應該在一起,分開是老天的不對,隊友們一致有着同樣的想法。
他們應該爲隊友找到父親而高興吧。
“來家裡玩吧,士博一定很高興。”確認了身份以後,畢良就立刻進入作父親的備戰狀態。
“好——!”‘啊’還沒發出來,高個男生腿肚子就捱了一腳。
“想上我家怎麼可能?!我老爸很辛苦打掃的!讓你們禍害啊!”翁士博大叫,順手把畢良拽到身後。
“哈哈哈!”衆人先是被他的護食動作嚇了一跳,然後都明瞭的大笑——這傢伙還沒長大呢!
“我先走了!”翁士博拉着畢良就走,畢良還沒反應過來就由着兒子的強壯手臂被拐帶了,男孩根本不顧身後幾人的敘舊之情,走的很乾脆。
“喂!什麼時候再過來比賽啊!”高個男生跳腳大喊。
翁士博的回答就是揮了兩下手臂,什麼承諾都沒留。盯着那個緊緊相連的背影,高個男生突然醒悟——等這小子來比賽也許要取決於他身邊的那個人呢。
一路上,父子二人有說有笑,翁士博向畢良講了很多以前在籃球部的趣事,還有他因爲一時覺得無趣而退部的事,畢良對兒子的任性一笑置之,他打算對翁士博的教育採取民主式的,放手讓翁士博自己去選擇纔是父母最應該做到的責任吧,他這麼認爲。
“喜歡籃球嗎?”
歪着脖子思考了半天,還是搖了搖頭。
估計是還不瞭解自己真正的理想,畢良道:“打籃球很快樂嗎?”
這次是毫不猶豫的點頭。
“我看見在場上拼命的士博真的是很開心。”畢良只說了這麼一句,他只提供一個私人的建議。
翁士博真的開始考慮放棄籃球是不是明智之舉,一時間,他忘了那時對父親沒說完的話,也許,那話很特別,特別到人生只能說一次。
畢良可不敢再親手掌勺嚇住兒子:“士博啊,我們去超市買點吃得吧。”
翁士博立刻點頭贊同,他已經領教過畢良的廚藝了。
“士博想吃什麼?”
“魷魚絲、果凍、牛肉乾、魚片都可以,餅乾我不挑牌子,不過我吃奶油夾心的,薯片要芥末味的…..。”翁士博不客氣的列舉一堆,聽得畢良目瞪口呆。
原以爲只有弟弟纔會對零食偏愛,沒想到兒子更勝一籌。畢良不聲不響的越過零食區,買了豬頭肉一類的熟食。
翁士博對父親沉默的抗擊當然有所察覺,他實施了相反的對策——嘴巴一刻不停:“啊!我討厭吃豬頭肉!豬頭肉的骨頭咬不動!醬骨棒更不能吃了!雞心太面!饅頭白得滲人!花捲鹹鹽放得比菜都多!報紙上說鹹鹽吃多了對心臟壓力太大!烤鴨脂肪太高了!容易得高血壓!”反正他總有理由把那些正餐擋回去,不管理由是不是正當的。
終於畢良停止選材,索性對着兒子板起臉:“你到底想吃什麼?!”
“想吃什麼我剛纔都說了啊!你不給我選擇機會!”男孩堅持己見,話裡有點委屈。
嘆口氣,無奈的,男人只好推車向着零食區。
男孩在他身後立刻興奮的做着鬼臉,小跑兩步,接過車把,和父親一起推,趁機揩了畢良手背一下油。
看着這時乖巧得開始孝順的兒子,一個笑從畢良的嘴角緩緩拉開帷幕。
將近傍晚,兩人回到家,畢良先是敲門,沒有應答才掏出鑰匙開門,進了屋,翁士博直奔客廳,畢良直奔廚房。
在這裡住了幾天後,翁士博已經充分掌握了叔叔的遊戲機使用方法,並且在一天之內就攻克了幾個遊戲難關,令叔叔柴敏思大大吃驚,然後兩人的唯一話題就是圍繞着攻略秘笈了。
敏思去了哪裡?怎麼還沒回來呢?
畢良把熟食都分盤裝好,把堆積成山的零食放進一個隱秘的地區,做着這些,惦記着沒回家的弟弟。剛纔在球場的不安已經平息,剛纔看見手機裡有很多的未接來電,都是敏思的號碼,打過去卻都是關機。
怎麼了?
今天收到敏思的電話也很怪異,敏思在電話裡的口氣好像也不對勁。士博說是可能想告訴一聲晚上加班回不了家了,說到一半手機沒電這種可能。不是沒有這種可能,如果是這樣就好了,如果不是呢?!
畢良不想把自己內心的慌亂帶給士博,把菜都端到桌子上,叫士博吃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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