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1、賀卡
翁凱森兌現了他的承諾,夜晚,支走家裡人,把畢良領入房間,還好心的給他一雙拖鞋,畢良這才發現自己光着一隻腳一路走來,做完這些,翁凱森然走了出去,虛掩了門,兩人都沒話可說,儘管畢良內心充滿了感激,卻也不知道感謝從何說起,幸好翁凱森不稀罕。
畢良小心翼翼走向病牀,每一步都是更深的痛,加重加重——,每一步都異常崎嶇坎坷,恐懼和悲苦一併在他耳邊呼喊,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他不想再在墓地祭奠最愛的人,這輩子有些事一次就夠,有些致命受不住兩次。
他已經三十六歲了,已經不再是失去的年紀,也是一個失去不得的年紀,他只能不斷不斷的增加珍惜,不是丟了一支筆某天突然在某處找到的心情,他對翁士博的感情複雜也深沉,他把這些感情悄然無聲深埋地下,因爲他本就不是外露的人,直到翁士博中槍,一切都從地下迸發到地上。
畢良來到牀邊,他看着兒子,兒子卻看不見自己,翁士博最後中槍的場景還在腦中徘徊,兒子最後好像要跑過來,要擁抱自己,是不是?!
士博——,是不是?!是不是要擁抱爸爸?!
我們終於團聚了,但不要是這種形式——不要——。
手要拂去男孩臉上蒼白,卻停滯半空中,那刻的躊躇來自於畢良內心的顫抖,他實在是沒有勇氣親手驗證兒子沉睡不醒的事實——,他害怕——。托起兒子的一隻手,貼在臉側,摩挲着,原本熱氣騰騰的手怎麼就冰冷了呢?!
不是這樣的!不是!
——我們說好了的,爸爸和你還有你敏思叔叔要一起生活,我們組成一個家,有家纔是幸福,爸爸有你纔是完整。
再也忍不住,男人,三十六歲的老男人伏在牀邊,握着兒子的手失聲痛哭。
聲音慘烈而悽楚——。
站在門外的翁凱森再也聽不下去,轉身離開。
熟悉的聲音,那聲音陪伴了柴敏思25年,清越高亮——,只是他從沒在哭泣中聽見過。那音吵得柴敏思再也沒有睡意,忍着痛,捂着傷口下了牀,走出病房,這些動作沒驚動熟睡的王小軍。
順着哭聲的紋路,柴敏思找到隔壁病房,他必須要確認來源,也許是某種巧合——,輕輕推開病房門,裡面明亮的燈光下,一個男人握着一個男孩的手趴在牀邊,肩膀一聳一聳,聲音就是從那聳動中傳來。
不必去看臉識別,25年期限,單憑一個背影就已經知道——那男人是畢良,沒有第二人選。
翁士博就算病弱不成人形,柴敏思還是一眼認出,他是自己的侄子,最準確的說法是——畢良的兒子。
哥哥,哥哥......,心裡多一聲呼喚,傷口就痛上一分。
哥——,你可知道,你的兒子在病牀上,我呢,我也在和死神搏鬥,翁士博在疼,我也在疼,我倆的區別只在於,你在他身邊——。
我們兩人註定有一人退出你的視野,我知道,退出的人是我——。
當王小軍找到柴敏思的時候,他們的三爺早已淚流滿面。
柴敏思彎下腰,他再也承受不住傷口的疼痛,也許說是心痛更讓他承受不起。
王小軍嚇壞,半抗半拉的把柴敏思拖進病房裡。
柴敏思一倒在牀上,燒就上來,頭滾燙滾燙,王小軍趕緊叫來醫生。
翁士博的病房裡,畢良不知道是因爲什麼,回了一下頭,朝身後的門看了一眼,門外只有如紙的雪白燈光,其他,沒有。
畢良不明白爲什麼剛纔好像聽見有人在喚自己的名字,一聲一聲,悲切而幽怨。擡頭,無意間看到點滴瓶空了,很專業的拔下針頭,按響呼喚鈴。
他不知道與此同時,隔壁的王小軍也按響了呼喚鈴,他也不知道另一個對他很重要的人在也生死邊緣掙扎着。
一夜在平靜無瀾下度過。
翁凱森不知用了什麼方法說服翁家人不來病房照看翁士博,病房只剩下翁凱森和畢良兩人,畢良眼不離滴管,好像他把自己的生命也注入藥液中,全部澆灌給了翁士博。
保持了一上午的默默無語後,還是翁凱森決定率先起了話頭:“你不吃飯嗎?”
過來半天,畢良纔有了反應,搖頭。
“不吃飯怎麼照看小博?!”翁凱森話裡有了擔心,他自己是感覺不出的。
畢良還是搖頭。
“操的!你就不能說句話嗎?!”翁凱森可不是能忍受畢良的悶葫蘆,兩句對話就勃然大怒。
但是畢良沒受什麼影響,一般人都會被翁凱森的語氣嚇到,而他只是微微的側過頭,終於把注意力從男孩的身上轉移到翁凱森的身上。
雖然不是很滿意,但男人終於肯正視自己,還是令翁凱森的怒火暫時壓了壓,口氣緩了緩:“你不想吃點什麼嗎?”
“我想給士博拿些換洗的衣物。”答非所問,畢良也不是成心忽略翁凱森的好意,只不過以他現在狀態,根本沒有什麼辨別能力,別說去思考翁凱森的好意。
出人意料的,翁凱森沒再次生氣,瞭然的點頭:“你去吧。”好像和畢良配合得很流暢的夫妻,丈夫的任何舉動,妻子都表示支持。
翁凱森去除冷硬的回答令畢良心安了不少,畢良竟產生了潤菲就在身邊的錯覺,不自覺的衝翁凱森一笑。
畢良出了門,翁凱森還沒從那個笑中緩過勁來——和畢良相處的7年來,他幾乎沒見過這個男人笑過,所以,沒人知道這個笑容對翁凱森有多珍貴。
門關的迴音在空蕩的房裡響了很久也沒落下來,因爲沒人住,所以連房子也表示自己的不滿嗎?!
敏思不在家,他的房間只有鐘錶孤零零的搖擺着,柴敏思外表看來是一個豔麗光鮮的人,實際內裡很念舊,以前家裡的那口老鐘錶一直不捨得扔掉,不管搬家到哪裡都帶着身邊,所以說,外表不代表什麼。
翁士博來的時候拎着一個巨大的行李箱,打開發現裡面衣服很少,倒是玩的東西很多,畢良把兒子的衣服都拿出來,疊好裝進衣袋裡。衣服都拿出來後,在箱子最底層放着一個小盒子,被包裝紙裹個嚴實,包裝紙早掉了顏色,似乎是很久以前的禮物,是誰送的呢?很寶貴的樣子,竟然還沒開封。畢良不是那種死拆別人信件的人,把盒子放回原地,又從底層撿起一封賀卡,好像是和禮品盒放在一起的,賀卡的圖片是兒童的欣賞水平,畢良遲疑了一下,還是打開看了。
‘祝爸爸父親節快樂——。’歪歪扭扭的幾個字,還是小孩子的字體。
淚霎時滾落——。
彷彿士博就在身邊,變回幾歲的小孩子模樣,帶着羞赧的可愛表情,用稚嫩的嗓音趴在畢良肩頭對着父親的耳邊輕聲說到:“祝爸爸父親節快樂——。”
畢良猛的轉頭,身邊哪有半個人?!
孤獨以光速填滿了他四周的空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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