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見爸爸二字,扭曲瞬間盤踞許冠霆的臉,上前一把抓住畢良的手腕,陰森的靠近:“再叫我一次——。”
畢良嚇得全無主見,曾經的恐怖記憶突然從父親的這隻手上傳遞過來,他從沒這麼怕過,或者說,這世界真正讓他怕的就是眼前的男人,一個已經57卻看起來比兒子年輕健壯的男人。畢良一味的想要抽回手,語調不穩:“爸——,放開我——,放開我——。”是哀求,是哽咽,是顫抖,很少在他身上的軟弱以卑微蜷縮的姿態出現。
許冠霆很喜歡欣賞兒子的低姿態,另一隻手繞上他的腰部。
“不要!不要!不要!”畢良尖叫着後退,身體在別人的控制下,他的後退也只是向後邁了半步,右腿沒站穩,一個趔趄倒地,眼望父親邪惡的面孔不斷放大——癱在地上,如失了支架的傀儡木偶,眼珠一動不動盯着地面,過往的經歷正慢慢侵蝕着他的靈魂。
——6歲,他纔是那麼大點的孩子,母親外出演奏,在一個風雨交加的夜裡,父親象頭發了瘋的野獸強暴了他,懵懂的男孩不知道向誰傾訴自己所遭遇的痛苦。因爲男孩的沉默,暴力變本加厲,各式各樣的毆打謾罵甚至升級到被一羣男人**……。畢良,在母親發現這些之前,一直到9歲,他就是如此過着童年。的33e
“你恨我嗎?”父親的低沉環繞於他的耳際。
畢良瞳孔倏地放大,敏思的臉突然彙集在他的上方——用另一種神情另一種口氣問道:‘你恨我嗎?’然後敏思的臉化成一片煙雲。換成父親那張棱角分明的臉,用陰暗的神情陰狠的口氣說道:“我知道,你恨我——”
畢良本能的裹了裹白大褂,低頭不敢看頭上的男人。許冠霆蹲下身,像逗弄着一隻兔子,撩開他的衣領,畢良馬上嚇得縮緊身體,全身上下繃直着,和兔子的反應一樣。
許冠霆嘲諷的咧嘴譏笑:“你對我是恨多一些還是愛多一些?”
畢良不動,也等不到他的回答。
“你作醫生是在追求我曾經所信奉的‘救死扶傷’?”許冠霆冷哼一聲:“救死扶傷不過是醫生的一個表象,你最好別信。”伸手向畢良,畢良如驚弓之鳥輕抖一下。
許冠霆對畢良的反應很是冷蕭:“放心,你已經不是幾歲的嫩娃娃了,我沒興趣。”
雖然父親這麼說,可是畢良已經失去在這人面前站起身的勇敢,頭埋進雙腿間。
許冠霆沒閒心再和畢良聊天,冷冷的扔下一句:“小良,你恨我的同時,我也在恨你——。”
畢良猛的擡頭,許冠霆已經走到門口,打開門,看着還在原地傻愣的兒子,笑笑:“你應該早就知道原因了——。”
門重重關上。的ff
門響驚醒畢良遊移、捲曲成一團的神經。
“輸氧!”作爲疫病專家的許冠霆回到搶救室,立刻恢復了雷厲風行的本色,加緊給病患進行診治,知道了病毒是哪種,對症下藥就好辦多了。
“輸氧管呢?!”許冠霆過了半天才發現身邊的人都在忙乎其他的,根本沒人按照他的要求給病人輸氧,一時大怒,正要發作,突然一雙手遞給他輸氧管。接過輸氧管,擡眼瞅瞅那個很有用的助手,才發現那人正是畢良。
驚異的瞧着畢良,懷疑他這樣能不能經受一場急救。
畢良目不轉睛的盯着父親,和剛剛膽怯如隱瞞成績單的孩子判若兩人。
許冠霆驚訝之餘,聽見畢良明亮的聲線——清晰不被任何雜質阻隔:“救死扶傷是表象也應該是裡象,我想作醫生,是因爲你這麼和我說的時候令我有了憧憬,我的憧憬決不是表裡不一。”強壓下恐懼,戴上醫者的父母心,他,畢良就是一個足夠勇敢的人,勇敢到可以屏蔽兒時最最悲慘的過往。
難道不可以嗎?還是他做不到?
畢良用眼睛這麼詢問着父親。
許冠霆在那雙眼睛前停留了一秒,最終還是鬆口:“好吧,你也能幫上忙——。”
畢良點頭。
父子兩人爲一個目標而站到同一個戰線上。
曾經的傷害,曾經的仇恨,曾經的恐懼,現在統統都成了次要的,畢良把它們都暫時拋在腦後,對他來說,什麼都沒有比一個患者的生命更來得重要。
許冠霆接過畢良遞上的工具,順便瞥了一眼他的神情——每一緊張就會抿嘴,一專注就會把眉毛皺成火把形狀,一忙碌上汗就會氾濫……,很多很多的習慣還保留至今,好像他從沒變過,但是真的沒變過嗎?!已經不再是那個一遇到挫折就會大哭的男孩——,他已經堅強到令人難以置信的程度。
搶救進行了一個小時,病患終於脫離了危險,抹去汗水,許冠霆環顧四周,再也沒有畢良的身影。
“看見剛纔那個——。。”抓住一個醫生就問,兒子的名字到了嘴這關口卻停住了腳步。
問他作什麼呢?找到又怎麼樣?爲並肩作戰而感謝一番嗎?
再也沒有比這更荒謬的理由了,許冠霆緩慢走出搶救室。
“院士,走吧。”完成任務,控制了疫情的研究員們魚貫而出,有人提醒許冠霆。
回過頭,看着來送行的人羣,唯獨少了他的身影。
也許是最後一次見面了。許冠霆的心中不禁這麼想,提提衣領,朝人羣揮手,領着研究員們消失於凌晨的霧夕裡。的ea
輕輕開了門,躡手躡腳鑽進客廳,燈都沒開,怕影響兩人休息。
啪!
燈卻在他身後亮起,接着一雙細瘦卻有力的手臂抱起畢良。
雙腳離地,身子騰空,畢良驚嚇不輕。手臂主人卻小心翼翼的把他放在牀上,然後是一個溫暖的棉被蓋身。
柴敏思特有的磁性語音線條:“好好睡吧。”
畢良迅速起身,屋裡突然沒了燈的支持,迴歸黑暗,接着輕微的關門聲。
柴敏思無聲無息離開了家。
不知道他去了哪裡,可以肯定的是,這麼晚不應該是去上班。畢良一顆心吊到嗓子眼。
旁邊的翁士博嘟囔了一句髒話,畢良把注意力轉移到翁士博身上,這小子已經把棉被踢出十萬八千里。搖頭拿兒子沒轍,畢良拾起被子,給翁士博重新蓋上。盯着兒子那張稚氣未脫的面容,他突然想起許冠霆——父親他可曾也爲自己用這樣寵溺的心態蓋上過被子?!
毫無預警的,那些被虐待的場景再次侵襲,他能作的只有拼盡全力推上大門,把那些恐懼和悽慘阻隔於門外。
遺忘是時間上帝饋贈人類最好的禮物——,對於那樣的過去,他除了遺忘真的是無路可去。
睏意終於來臨,畢良躺下,惦記着敏思在哪裡,滿足於士博在身邊,一夜夢翻來覆去——。
第二天早上,畢良接到通知,明天就是爭奪翁士博撫養權的開庭日。懷着忐忑的心情把通知珍藏般的擱在櫃子裡,一天都在打量着翁士博的臉色。
第一次他們作爲父子單獨在一起,說不緊張根本是在騙人,畢良甚至有些手忙腳亂。翁士博簡直是從天而降的一個驚喜,對於驚喜,喜是佔大份,驚佔着其他茫然。他不能從自己的父親那裡獲得任何經驗,那種經驗只能永遠被封存,因爲曾經的不幸,所以使他分外珍惜和兒子之間的關係,更是花了不少心思要把這種關係建得牢固。
買了很多關於親子教育的教科書偷偷摸摸翻看,暗地裡對翁士博試了幾次,比如兒子犯了錯的懲罰機制等等,實行了幾次才發現那書是針對學齡前兒童的。
相較於畢良的慌亂,翁士博倒是很坦然,好像他從出生那天就決定了今天似的,對於父親暗地裡學習親子教育,他完全知道,連柴敏思都知道,可能只有畢良本人認爲自己在做着什麼秘密的間諜活動。
對這樣有點遲鈍有點笨拙還有點迷糊的父親,起初,以爲相片所見就是所有的翁士博還是有些驚訝,隨即他就喜歡上了這樣的父親,因爲有了毛病才更加完整的畢良在男孩眼中竟接近了完美。
真正的接近了這個人,竟不是崇拜敬仰那類一般人經常對父親產生的感情,而是心痛,看他在困難中苦苦掙扎會覺得心痛;看他在非人折磨後強裝歡顏會覺得心痛。
別人該有怎樣的父親,該對父親抱持什麼樣的感情,他翁士博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對畢良的感情就是心裡最沉的那塊,自己也是畢良心上最重的那塊就足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