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秋娘拉了念秋準備膳食,纔剛準備好了食材,張賜就來廚房瞧她了。
“咦?都說好了?”陳秋娘刀起刀落,薑絲勻稱而出。
張賜倚在廚房門口,抱着雙手說:“是。”
“可如了郎君願?”陳秋娘手中不停,也不避忌周遭,徑直詢問。
“是。”張賜依舊瞧着她笑。
陳秋娘停下手中活,仔仔細細瞧了瞧他,認爲這確係本人,才疑惑道:“郎君來見我,似有要事?”
張賜搖搖頭,說:“無甚要事,只來瞧你做甚與我。”
“君子遠庖廚,郎君可不該來此呢。”陳秋娘笑嘻嘻地逗他。
“孔子曰,食色,性也。民以食爲天,英雄也得吃飯。什麼君子遠庖廚,實是懶惰之人找尋的藉口。本公子可從不屑於此等歪禮。”張賜說。
陳秋娘笑道:“是呢,是呢。郎君莫怪,是我俗了。”
張賜溫柔一笑,卻沒接下去說這個話題,而是瞧了瞧廚房裡的食材,說:“江小郎讓你教他們做菜,你且每日教一些便是,我與你可在這北地多停留一些日子呢。”
“呀?怎的要多停留了?”陳秋娘不由得問出聲來,一問出來,就覺得自己太不懂事,這廚房可是魚龍混雜之所。雖然這小廚房在她的院子,但最近她在教江帆選出來的人廚藝,人難免就多了。不過,好在張賜也不是不懂分寸之人,並沒有回答她的話,反而是很自然地問:“今日,你教他們什麼了?”
“兩道家常菜,三味調味植物的使用與萃取方法。”陳秋娘回答。
在廚藝上,她可以說是到達了一個新的高度,將重要植物的藥性與味道運用得恰到好處,而且很注重傳統菜餚的發掘,並且會加上自己新的領悟。這是她前世裡就在做的事,那個時空,唯一的樂趣就是不斷地發現美食,研究美食。只有醉心於美食的世界,她纔會覺得很平靜,覺得整個世界都是妙不可言的香氣、滋味。在這個時空,瑣事諸多,美食成了她安身立命的東西,雖然豪門盛宴十分成功,吃過的人都讚不絕口,但因爲涉及商業,她的方法難免顯得功利、流於表面。後來,滿心只有易容術、劍術、占星術,廚藝之於她,倒是荒蕪了一般。
只是到了這滄州,張賜每日裡嚷着要吃好吃的,要吃她做的飯。她便親自洗手羹湯,纔有了真正的時間與最放鬆的心境去沉醉於美食的世界裡。
“你可是教了?”張賜詢問。
“教了。”陳秋娘回答。
隨着這一聲回答,張賜卻是倏然過來,也不管陳秋娘滿手的水,徑直將她的手握在手中,說:“那就讓他們來說,你且陪我彈琴去。”
他握得緊,拉得急,陳秋娘也不好反對,徑直丟了菜刀,與他一併回了房內。門口的婢子是一等一的聰明人,見陳秋娘回來,連忙就捧來了熱水與二人淨手。
梳洗完畢,張賜盤坐榻上,古琴在膝,彈的是高山流水。陳秋娘斜倚在一旁,瞧着他那修長的手指撥弄琴絃,流瀉出高山流水的美妙曲調,覺得這男人真是風流無邊,舉手投足都讓人想感嘆一聲:誰家璧人啊。
“此一曲與你師父相比,何如?”張賜施施然摁下最後的餘音,眉目含笑瞧着她。
“甚妙。不過,你思慮頗多,卻真不及我師父的瀟灑隨性。”陳秋娘從不刻意恭維,便是端正了身姿,很嚴肅地說。
“蘇清苑謫仙妙人,九大家族的束縛下,千年也便出了他一個。果不能與之相比。”張賜點點頭,便是將古琴推在一旁,整個人便是走過來很自然地在陳秋娘身邊坐下,將她摟在懷裡。
陳秋娘也不反對他的親暱,這幾日窩在這一方院落中,彼此相愛的兩人自是耳鬢廝磨。兩人從最初的不自在已到了如今自在親暱了,何況陳秋娘原本就是來自千年之後的女子,並非像是這個時空的女子一般。
“佑祺是在羨慕師父麼?”陳秋娘靠在他懷裡問。
“隨性瀟灑,仗劍江湖,豈不快哉!”他的語氣裡滿是羨慕。
陳秋娘斜靠在他懷裡,反手抱住他的胳膊,輕嘆一聲,說:“佑祺卻不要羨慕師父。他隨性瀟灑,活得恣肆,卻活得太飄渺,他不知道自己想要什麼的,甚至他連自己最初的樣子都不記得了。”
三年的朝夕相處,陳秋娘還是看出謫仙一樣的蘇清苑,他雖然是世人眼中通曉陰陽的星河先生,是一雙妙手千人千面的浮光公子,但他卻一直很迷茫,常常看着天空發呆,偶爾看向陳秋娘,那神情有些呆滯,好一會兒纔會瞬間回魂,再度成爲那個不羈瀟灑的蘇清苑。
她知道他這樣的人到達了這個境界,實在不知道自己該要什麼,大約在那個時空,怕是要走上“溜冰”“賭博”什麼的道路,尋求虛無的毀滅了。
“他收你爲關門弟子,當真值了,你卻是懂他的。”張賜很是驚訝,隨即又換了一副撒嬌的語氣,指了指自己心臟的位置,說,“我這裡好不舒服,如何是好?我好擔心,你被搶走,惶惶不安。”
陳秋娘“噗嗤”一笑,說:“你就別裝了。張氏族長,哪能有什麼惶惶不安。”
“對全局,我皆可掌控。唯獨對你,我怕得很。”他忽然嚴肅起來。
陳秋娘瞧着他嚴肅的表情,一時不知道說什麼,只略略仰頭瞧着他。張賜也這樣凝望着她。良久,他才低聲說:“雲兒,我不知道怎麼樣的我纔會讓你一直喜歡。”
“我喜歡你,便是你,無論你是什麼樣的。你忘了你對我說的話麼?我心同你心,以後這類話,你卻也不好再說了。可好?”她說到後來,語氣軟軟的,像是初夏的垂柳在微風中懶洋洋地飄拂。
張賜很認真地點頭,情緒有些激動,隨後,幾乎是猝不及防之間,張賜忽然就低頭攝住她的雙脣,繼而脣齒糾纏,像是要生吞活剝了她似的。陳秋娘起先是一愣,隨即也是略略的迴應。那感覺像是山長水遠的相隔,經過跋山涉水終於相見;又像是春風和暖的夜晚,一杯紅酒沉醉得綿長而慵懶;更像是原本的殘缺,驟然圓滿。
總之,兩人這個吻到了不得不放開的時候,兩人像是打架的猛獸,很用力地彼此分開,然後很有默契地彼此後退一步,坐得隔開了一段距離。張賜睜着一雙眼,像是要吃人似的,目露兇光看着她,沙啞着嗓子說:“等你及笄之年,我十里紅妝,娶你可好?”
“嗯。”她遲疑了一下,還是害羞地點點頭。
“我,我也實在忍都辛苦。”他徑直說。這些日子的相處讓兩人拉近了距離,除了彼此談心、玩耍,他纏着她講述她的家鄉事之外,兩人之間因爲彼此熟絡起來,他卻是將他的思念,他對她最直接的想念都說了,說話亦越發直接。他說只才舒坦,只有在她面前才這樣不用謀算。
陳秋娘如今聽他這一句,自然知曉指的是什麼,卻也只是抿了脣不語。
張賜也覺得這個話題不能繼續談了,於是起身擺了棋局,招呼陳秋娘與他對弈一局。
兩人走了幾步棋子,纔算平靜下來,這才繼續談起了劉強的事。張賜說陳秋娘先前就將該做的鋪墊都做了,劉強也是聰敏之人,而且本身也是代表了整個柴家軍前來試探張賜的態度的。所以,這算是一拍即可。他幫他們救出柴瑜,從此之後,柴家軍要聽從張賜的調配。劉強要求能夠建功立業,成爲張氏軍隊的先鋒。張賜大意給他們建功立業的機會,而且保證是獨一無二的榮耀,劉強欣然允許。
“你不怕他們反悔?”陳秋娘落下一枚棋子問。
“他們需要這個機會。”張賜亦落下一子,切斷了陳秋娘一方退路。
陳秋娘拈了棋子也沒落下,只說:“他們可不僅僅是軍隊。陰謀陽謀,這支柴家軍可都會。”
“看來,你在梅園讀了不少情報。”張賜忽然說。
陳秋娘一愣,想起江帆對自己的寵溺簡直是沒邊了,那些絕密的文件與材料情報,他都丟給她看。而今,這位喜歡煙雨江南的貴公子卻要在苦寒之地生活——
陳秋娘有點想不下去了,便隨意地落了一子。張賜立刻將她的退路封死,說:“你心不在焉了。”
“有點累了。”她說了謊。
張賜便收了棋盤,繼續說劉強的事。陳秋娘聽着劉強的事,心裡卻事想自己今日這樣策反柴家軍,是不是對柴瑜太殘忍?如果知道自己的軍隊的背叛,柴瑜會如何?
雖然她知道柴家軍實際上根本幫不了柴瑜,反而這樣一意孤行會替他招致滅頂之災。但也許這支秘密軍隊就是,陳秋娘不敢想下去,卻又不能問張賜。她便就那樣看着他,想到他爲了能與自己在一起,不惜與整個家族爲敵,不惜謀算得殫精竭慮,她根本問不出柴瑜的事來。
張賜則在用一種舒緩的聲音說:“趙氏一門太不知天高地厚,實乃鼠目寸光之輩,又極不安分,是該從那位置上下來了。”
陳秋娘一驚,不由得問:“你要如何?”
“放心,本公子不屑於那個位置。如今的我,早就君臨天下了,你要明白。”張賜說。
“我知。只是你這樣說,卻是有什麼舉動?難不成趙氏要成第二個韓德讓?”陳秋娘壓低了聲音。
張賜則是瞧了瞧窗外,說:“我看過幾日,得再見見柴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