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秋娘釣了幾個時辰,直到暮薄西山,鳥雀羣飛回巢。她才收拾釣具,提着滿滿的收穫回了家。先熬了粥,又爲煮了一鍋魚湯讓大家趁熱喝,繼而又將魚肉仔細挑去了刺,讓正長身體的秋生秋霞吃了。
柳承也終於忙完,一臉的疲憊,對陳秋娘說:“你爹沒大礙,後面就重在休養。我明天再過來。”
陳秋娘點頭道謝,讓柳承留下來吃了飯,依舊是清粥饃饃配蒸魚,喝的是魚湯。柳承午飯沒吃過,這會兒吃了幾口,也是無比詫異地擡頭看她。
陳秋娘掩面一笑,問:“不好吃麼?”
柳承搖搖頭,說:“很好吃。用植物的汁液來調的味道,卻調得恰到好處。這沒有多年功力是做不出來的。可是——”
柳承說到這裡,臉上的疑惑更重了。陳秋娘知道他想說“可是你才九歲”。她便一臉天真地回答:“昔年在青城縣時,家裡有個廚娘很擅長用各種植物的汁液來調出可口的滋味,我覺得有趣,就學了點皮毛,如今家裡正好是沒錢買些許的調味,就正好拿起來用了。”
“原來如此。”柳承點點,斯文地咬了一口饃饃,又說,“不過,你這調配出的滋味真的很好。”
陳秋娘笑了笑,便說:“其實我一直想向承哥哥請教,你認識的能食用的植物,對人身體有益的藥草很多。若是能得你推薦,我來嘗試配置調味,說不定能做出美味的食物的同時,還能滋補人的元氣呢。”
“這,甚好,甚好。以食療之,纔是根本。”柳承讚歎。
陳秋娘甚至高興,打蛇隨棍上,立刻就再三確認柳承是不是願意幫忙。柳承靦腆地笑了笑。說:“當然願意。我這些日子就抽空與你寫一些,你試試。不過,你做出一道好吃的菜,我可是想先嚐嘗的。”
“這是必須的啊。謝謝承哥哥。”陳秋娘高興得手舞足蹈。她原本還在發愁調味品的事,如今有柳承幫忙,她在植物汁液調味品這方面的研究可以更上一層樓了。
“都是鄰里。”柳承說着,不知道怎麼的,眉目裡的光芒暗淡了些。
陳秋娘想他是累了,就不再跟他閒聊。等柳承吃完飯,暮色黃昏裡,她收拾了兩條肥碩的魚遞給柳承說:“我聽說你爹也病了,昨晚也回來了,你帶回去給他補補吧。”
柳承正要推辭。陳秋娘卻是說:“弄草藥,我不比你行。這下河摸魚蝦,上山逮兔子,我可比你在行。你要不拿着,我連以後找你問診都不好意思了。”
“唉。你真是。”柳承在面對陳秋娘時,不自覺就嘴笨了。完全沒有他在談到醫學時那種風采,侃侃而談,渾身有一種奪目的光芒。
“收下吧。”陳秋娘調皮地笑笑。
柳承沒再推辭,就收下兩條魚。陳秋娘估摸馬四從五里鎮回來了,便收拾了釣具,準備跟柳承一起出門。把釣具還給馬四爺。
兩人一前一後出了門,黃昏的柳村,霞光滿天,映着碧青的稻田,別有一番滋味。
“承哥哥,謝謝你。診金藥費。我就先欠着了。雖然,我已經欠了不少了。如今,我的境況還不夠好。等我寬裕一些——”陳秋娘終於還是開口。
柳承一聽,急了,一下子轉過來。說:“我們是鄰里,你說這些做啥?”
陳秋娘抿脣笑,打趣地說:“有你這麼做鄰里的麼?總吃虧。”
柳承抿着脣,瞧了瞧她,才說:“不要說診金藥費,好麼?”
陳秋娘點點頭,又說:“承哥哥的大恩,秋娘知曉。我不說這些了,你好生歇着,這好幾日都沒歇着了。”
柳承“嗯”了一聲,繼續往前走。在到快要分手的岔路,他忽然停下來喊了一聲“秋娘”,那聲音低低的,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咋了?”陳秋娘只覺得這不像是記憶中的柳承。記憶中的柳承安寧淡定,神色永遠是平靜的,說話有板有眼,尤其在說到醫術知識時,舉手投足盡是大家風範。
柳承神色猶豫,良久才低聲說:“張府的二公子,不是簡單的人。”
他竟然在說張賜,那傢伙又對柳承做了什麼?陳秋娘認真聽着,想聽下文,但柳承沒再往下說。陳秋娘一頭霧水,便問:“他不簡單,關我什麼事呢。承哥哥以後不要提這麼個狗眼看人低的人了。”
柳承聽她這麼說,點點頭。兩人忽然就相對無言,還是柳承先打破沉默說太累,提着兩條魚和藥箱子,轉身,快步往家走。
陳秋娘也沒空去管柳承的情緒,趁着天沒黑,把釣具還給馬四。馬四今天早早回家,正在準備晚飯。陳秋娘送了釣具,也送了兩條魚,幫馬四在廚房弄了弄飯,與這個孤獨的老人攀談了一下,順便了解了一下五里鎮的情況。兩人隨意地聊,說的也是不鹹不淡沒營養的話題。
聊了一會兒,飯菜上桌,馬四嚐了一口,對陳秋娘的廚藝也是讚不絕口。陳秋娘笑眯眯地撒嬌,說:“四爺爺,你說我要做些個饃饃,會有人買不?”
“就你上次那鍋盔,好吃得很呢。你要做,肯定生意好得很。”馬四豎起大拇指。
陳秋娘嘿嘿笑,說:“那這蒸魚與那大館子裡比一比呢?”
“娃娃啊,你笑你四爺爺了。我這輩子都半截入土了,還沒進過大館子呢,哪能知道大館子的菜什麼樣呢。”馬四笑着說。
陳秋娘一邊把馬四爲她買的釣具拿在手裡查看,一邊說:“四爺爺,你等着,不出兩年,我發達了。咱們上成都府的頭號大館子吃個夠。”
“哈哈,你這娃娃的話,我愛聽。”馬四打着哈哈,然後忽然說,“對了,你爹是回來受傷了。不然,昨晚在五里鎮,怕也會受傷的。”
“發什麼什麼事了?”陳秋娘不由得問。
馬四喝了一小口酒,才說:“五里鎮賭坊老闆頭髮被人剃了,賭坊也被燒了。瘋狂賭徒的手被砍了一隻。”
“啊?誰敢的?”陳秋娘不不由得問。
“誰曉得是哪個大俠呢。連被砍手的人都沒見過。你說對方的功夫得有多高啊。”馬四說,老臉上全是敬佩。
“這倒是奇聞了。看來果然是行俠仗義的人了。”陳秋娘感嘆。
馬四點點頭,又轉了話題,爺孫倆有閒聊了一陣。陳秋娘看天色已晚,便約定了明早跟車去六合鎮,然後告辭回家。
陳秋娘快步跑回家,才轉過竹林,就聽見家裡雞飛狗跳的,陳全忠一直在咒罵陳秋娘掃把星,陳家氣數就被她黴光了。他罵得大聲,兩個小弟就被嚇得哭。陳柳氏又在哭訴命苦。
陳秋娘回家也不理會,徑直去哄了兩個幼弟睡覺,又讓秋生秋霞早些睡。至於陳全忠,自有陳柳氏去伺候。況且,陳全忠也不願看到陳秋娘。
這一夜,註定是睡不安穩的。陳全忠罵了好一陣,後來沒勁兒了,就只哼哼唧唧地呻吟。即便如此,原本睡眠就不太好的陳秋娘亦睡得不踏實。第二天一大早,她做了早飯,頂着黑眼圈就跟馬四的車出發去六合鎮了。
“丫頭,你總往六合鎮跑啥?”馬四揮動鞭子忍不住問。
陳秋娘昏昏欲睡,緊緊抓着顛簸的馬車橫木,說:“找了個事做,老闆讓我今天去看看。”
“什麼差事?”馬四警覺地問。因爲他實在想不出誰敢用她。年幼的女娃,又有不祥的身份。
“在客棧幫廚。就是那雲來客棧。”陳秋娘回答。
“他們還發得起月錢?你別去打白工纔是。”馬四提醒。
陳秋娘少不得將那陳文正誇一番,還說憑她的觀察,這雲來客棧馬上就要發展起來了。馬四搖頭表示不信,對於老字號的雲來客棧底細,他還是清楚的。
陳秋娘也不多說,只昏昏欲睡的在馬車上顛簸。她今天去六合鎮,實際上是看柴瑜,而不是去見陳文正的。只是,她考慮到說到柴瑜,必然要扯出很多事來,馬四會擔心的。
照例是鎮口分手,馬四去辦事。陳秋娘則是穿街走巷直接去了劉大夫的醫館,剛到那醫館門口,門裡就竄出一個人,“嗖”地蹦躂到陳秋娘面前,說:“秋娘,我功夫不錯吧。”
來人正是神叨叨的話嘮江帆。陳秋娘掃他一眼問:“你不是給關起來了麼?怎麼又出來蹦躂了?”
“呔,誰關得住我啊?昨晚我就解開了捆綁我的繩子,那繩子還浸過麻油的。我厲害吧。”江帆得意洋洋,又說,“本來說當時就來找你的,可府裡來了刺客,我自然要在府裡出一把力的。”
“刺客?刺殺誰?沒傷着人吧。”陳秋娘急忙問。
她其實心裡有定論,刺客該是刺殺張賜的。比如,柳村那位到現在還在蹲守的黑衣人。
“不曉得刺殺誰啊,我正要出府,他們六個人,剛進府就被我撞見了。我一個人就把他們都擒住了。”江帆得意洋洋地說。
“吹,繼續吹。”陳秋娘掃他一眼,覺得眼前的少年除了話嘮、智商是硬傷外,還加上吹牛這一項。這真是個問題多多的少年。
“我真沒吹,我在汴京,別人稱我爲小劍聖呢。哈哈。比劍術的話,瑞祺都不是我對手。”江帆永遠都是一副得意的樣子。
陳秋娘懶得理會,就徑直往醫館裡走。誰知道江帆一把拉住她。食色生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