術一身村姑打扮,還不知道從哪裡搞了一籃子雞蛋,丟了一個花布在上面蓋着,活脫脫像是去走親戚的村姑。
她拉着陳秋娘到了臨邛鎮的租車行。天雖剛剛亮,但對於車行的人來說,這會兒卻已經是遲了。這馬車行相當於現代的汽車運輸公司,有固定的線路要跑,有一整套的程序要做。天還一抹黑,趕車人就要起來吃飽飯,然後換趕車的衣服,檢查趕車的器具、身上所攜帶的各種文書,還要檢查馬車的安全。另外,還有專人餵馬、檢查馬兒的身體狀況。
租車行的人做好這一切的事之後,天才微微亮。沒錢包車的客人就自己到租車行來,被租車行按照路線進行分配,不認識的人同乘一輛車去往同一個目的地;而有錢包車的客人又是另一番待遇,租車行會親自上門接送;另外,還有臨時來租車行的,只要出得起價錢,也可以包車,或者看看還有沒有空餘的位置。
成都府是大都市,每日裡,去往成都府的人絡繹不絕。而馬車這種玩意兒不是每家每戶都能有的,即便是有些稍微富足的小戶人家,養一匹馬也是很奢侈的事。所以,這種租車行在古代是十分盛行的。
術這會兒就扮成了一個去往成都府探親的村婦,還帶着自己的女兒。
“小哥,我母親住在成都府,前日裡捎信來說病了。我這便想去看她,可不知還可否捎帶我們母女倆一程。”術弓着身子,拉住了租車行的一個小廝詢問。
那小廝嫌惡地拍開術的手,說:“別拉拉扯扯的,你出得起錢麼?”
術點頭哈腰地說:“小哥,我湊了車錢了。還請小哥幫忙安排一下。”
“多得很的人出得起車錢,都還在等排號。”那小廝很不耐煩地說。
“小哥,通融一下,我母親病得很重。”術依舊卑躬屈膝,倒真是把一個村婦的形象演活了。
陳秋娘很乖巧地站在一旁,絲毫不搗亂。她還真不想讓張賜找到,因爲她怕這術做的是一個圈套,張賜來救她會落入敵人之手。
“比你情況嚴重的都有。走開,走開。”那小廝手一擡,將術推了一個趔趄。
術護着籃子裡的雞蛋站起來,一副可憐兮兮的樣子。那小廝已經去招呼別的客人了。
“閒雜人等走開走開。”車行裡又有人出來趕人。
陳秋娘和術以及另外的一些沒有排到號的客人被趕了出去。門外當然還有一些不屬於租車行的車,都是私人的車,馬拉車、牛拉車,有些是客車,有些則是拉糧食的闆闆車捎帶人一程罷了。這種私人的車比較簡陋,價格會相對少一點,但安全沒有保障,很多車也可能言而無信,在半路就將客人趕下車。所以不是逼不得已,沒人會去用這種黑車了。
一羣人被趕出去了,那些等在門外的黑車戶主就開始高聲招攬生意。術拉了陳秋娘與幾個黑車司機談了價格,最終選中了一個拉糧食去往成都府的闆闆車上了車。
闆闆車真是非常顛簸,好在術這回扮演的是她的母親。這一路上,術都將她護在懷裡,同時護着她一籃子雞蛋。趕車的是個瘸腿的中年人,沉默寡言。他這一車是拉一些糧食去成都府一個大戶人家家裡,說是那戶大戶人家在這裡的田地收的租子,至於爲什麼沒有派車來收回去,車上坐的五六個人神情嚴肅且緊張,生怕這行人裡有壞人,自己的身家性命就危險了。
一行人,神情嚴肅,顛顛簸簸出了臨邛,一路往成都府方向去。臨邛已經屬於成都平原,道路已經很寬闊了,那種山間密林極少見到,但還有不少的丘陵和土包,也會有大片的密林。
術在車行到了午後,在一處丘陵土包處,藉着要去小解的理由,帶着陳秋娘走入了密林之中,然後一路狂奔,專挑了山間林密、人跡罕至的人走,一路往成都府前行。
兩人一路上,幾乎沒有說話,唯一做的事情就是趕路。術整個人很警覺,功夫也十分了得。幾次遇見狼、蟒蛇,她都很從容鎮定,從雞蛋籃子裡拿出一種小型弓弩,當場將之射殺。
兩人一路狂奔,在日落時分,進入了一個坐落與小盆地的小村落,找了一戶田家借宿。術說自己是去成都府走親戚,走迷了路希望能借宿一宿。村裡人對外人很是警覺,但看是一對母女,實在可憐,便也就答應讓她們借宿。
田家很熱情,晚飯招待她們喝了菜葉粥,讓了一間茅屋給她們住。
術打了水給陳秋娘泡腳,依舊像是小翠伺候自家表公子似的,爲她捏了腳。陳秋娘也不推辭,任由她捏圓捏扁了。
洗漱完畢,術從包裹裡拿了繩子將陳秋娘綁了,然後替她蓋上被子,她則在一旁打坐。
村中很寂靜,偶爾會有夜鳥發出淒厲的聲音讓人毛骨悚然。陳秋娘很累,卻怎麼也睡不着。她這幾日一閒下來就會不自覺地想起張賜。想她被擄走這件事到底是在張賜的掌控中,還是他毫不知情,現在已經是亂了方寸。
她想來想去,到了後來,心裡只剩下祈禱,希望張賜能夠平安,希望上天能夠垂憐,不要再讓這個命運已經很悲劇的男人再受到一絲的傷害了。
“公子,你呼吸亂了。”正在打坐的術忽然開口說。
陳秋娘一怔,沒有作聲。她知道術聽得出來她的呼吸聲的。在這幾日的接觸中,她已經知道術這個女人不簡單。她除了在對待她主子的事情上有些犯二之外,其餘的事情都表現得聰敏果決,做事謹慎,而且功夫很高。這女子是不能小覷的,這也是她一直祈禱張賜不要發現她蹤跡的原因。
“公子向來冷靜,不知道想到了什麼,竟然亂了呼吸。”術轉過身來,藉助窗戶口映進來的清幽月光,與她對視。
陳秋娘亦不躲閃,瞧着她,說:“你管得很寬。”
術輕笑,說:“若是公子在擔心之後的路,擔心自己的安危,那倒是多慮了。我說過只要公子配合,我是不會傷公子一絲一毫的。畢竟公子也是我尊敬的人。”
“我可沒有兼濟天下的心,也沒有許天下一個永太平的信仰。”陳秋娘諷刺地說。
術輕嘆一聲,說:“公子,人與人不同。我家主人說過,在其位謀其政。他在那個位置上,自然要做附和身份的事,而我在我的位置上也要做符合自己身份的事。而公子在公子的位置上,卻爲很多底層的人提供了另一種可能,術實在佩服。”
“另一種可能?”陳秋娘有些聽不明白。
“公子與陳公子一起開辦雲來飯店。對於那些雲來飯店的員工來說,我聽聞公子的分紅制度,醫療制度,養老制度。公子,術在這世間行走這麼久,只有公子將自己的員工當作人,當作家人。公子這份氣度,值得任何人尊敬。”術緩緩解釋。
陳秋娘沒想到術對於她的尊敬竟然是源自於這麼一個與她不相干的理由,她輕笑,有些不相信地說:“這算哪門子理由。”
“世間能有公子這份兒氣度的,很少了。公子若是在高位,想必也是能給予天下蒼生福澤之人。”術繼續說。
陳秋娘立刻沉了臉,冷聲說:“術,你是想爲你主人探一探我的口風,看看我是不是不臣之心麼?我可以直接告訴你,我只想過平凡生活,對於你主人在意的東西絲毫不感興趣。你家主子也是讀過書的,鳳凰對腐鼠是沒興趣的。也只有有些人才把腐鼠當作寶。”
“公子,你誤會了。”術連忙解釋。
“你別說了。”陳秋娘立刻制止。
術果然沒再說,停了一會兒,她才說:“我只要完成我的事情,尋得我要的東西,我自然會放了公子。所以,公子不必擔心前路。”
“那你能告訴我,你要尋什麼東西?與我有關?”陳秋娘問道。
“公子,你知道我不能說的。”術有些爲難。
“不就是你家主子懷疑孟昶有私藏麼?好像你要尋的東西是多隱秘似的。”陳秋娘嘖嘖地諷刺。
術有些尷尬,說:“公子一向聰穎,明明知道,怎麼又一定要爲難我呢。再說,公子這樣直呼蜀王名字,好麼?”
“你怎麼不說‘你直接這樣稱呼你爹的名字不好吧’?何必有所顧忌呢,你覺得你有什麼事還能瞞着我麼麼?”陳秋娘撇撇嘴,語氣裡很是看不起術這種拖泥帶水的做派。
術抿了脣,低聲說:“公子聰穎,確實瞞不了。”
“所以,你有什麼好爲難的?我是你的階下囚,你對我說說,說不定我還能幫你出出主意呢。你如今抓了我,好像我就知道孟昶的私藏在哪裡似的。你抓我,難道不知道我從小就是在陳柳氏家長大的麼?跟那孟昶八竿子打不着,若不是我那養父口口聲聲說要去報官把我抓了,我逼着我奶奶問爲什麼,我還不知道我跟孟昶有關呢。再說了,你現在說跟之後在成都府、青城縣說有區別嗎?”陳秋娘一邊掙扎着翻了一個身,一邊將這些話瞞也不瞞,就這樣說了出來。
術考慮了良久,才說:“是。我的目的是帶回寶藏所在地。”
“術,其實我一直有幾個疑問想不明白的。真的,對於你的行爲,我真的很不明白。”陳秋娘很嚴肅認真地對她說,“你能爲我解答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