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聲一停,唱戲的聲音就隱隱約約變大了,風是從遠處刮過來的,除了雪花,還刮過來了聲音。
這回我聽見的唱戲,跟我夢裡聽見的那場不一樣。
在我夢裡聽到的,就只有那一個女人,在悽清地唱着,現在這聲音聽起來,像是有個熱鬧的戲班子都來了。
聲音好像是從老戲臺子那傳過來的,所有人在聽見以後,臉色都難看的像是被冰住了一樣,大家齊刷刷地看向了村長,有好些膽小的,這會就已經開始抖的站都站不利索了。
村長臉上的肌肉抽了幾下,“不收拾了,走!”
祭祖再重要,也沒當下的人命重要,村長估計想的就是這個。
從村頭回去,不管人們往哪個方向走,風都會玩命地吹,吹到他們一步也往前不了,地上落了厚厚一層的雪花,都被風吹的到處飛揚,只有通往那塊空地上的路是平展的,一點風都沒有。
這意思已經很明顯了,它要他們過去,除了去它讓他們過去的地方,他們今天哪兒都不能去!
村長戰戰兢兢地舉着手電筒,家門就在前面不遠,硬是被風頂的一步都走不了。
這風雪要是就這麼刮下去,就算大家沒遇到鬼,沒被索命,在這吹上幾個小時估計也是死路一條。
最後有抱着孩子的人實在受不了,扭頭就往那條路上走,一邊走還一邊給自己壯膽似的,喘着氣高聲嚷着,“我們又沒害死誰,怕什麼!憑什麼就不敢走了!”
她的話好像帶動了村裡不少人的想法,緊接着,就有人跟在她的身後也向那條路走了過去,第二個,第三個……走的人一多,本來膽小的也沒那麼害怕了,跟着大家也一塊硬着頭皮走了過去。
我跟景梵一直站在最後面,所以我一眼就看到了在我們前面不遠,跟在村民最後面的魏傑。
他好像很鎮定似的,從開始到現在,一點異常都沒有,但我能看得出來,他的手指頭都快哆嗦地掉下來了。
魏傑怎麼會這麼害怕?他是不是……
一陣狂風颳過來,我把頭埋在景梵的胸前,風太大,吹的我腦袋裡也七葷八素的晃盪。
我倆跟在村民的後面,走到那條通往空地的路上,風雪立馬就小了,回頭一看,除了這條路,其他的地方都還在狂風大作。
前面唱戲的聲音更清晰了,這回我聽清了,這一出唱的是貴妃醉酒,樂器聲也一點不少。
大半夜的,空地上突然就想起來了詭異的唱戲聲,讓誰聽了都得頭皮發麻,就算是有景梵在旁邊,我心裡還是忍不住一個勁地哆嗦。
我用力地抓着景梵的手,就差沒把自己的身體鑲在景梵身上了。
很快,我們就走到了空地,空地上一片燈火通明,老戲臺子上正唱的熱鬧。
老戲臺子下面,坐滿了一排一排憑空冒出來的人,坐在小板凳上,認真專注地看着臺上。
老戲臺子上,兩邊坐着吹彈拉樂器的人,我看的清清楚楚,那些正興致盎然伴奏的,全都是一個個的紙人!風一吹,除了樂器的聲
音,還有一陣陣紙張被風吹的呼啦啦的響聲。
在舞臺上拿着一把扇子,正擺出一個嫵媚姿勢的女人,只有它不是紙人,但它也絕不可能是活人!
不管它臉上的油彩塗抹的多華美好看,它都擋不住那一雙血紅血紅的眼睛。
它一甩水袖,甩的村裡人立馬都跟着魂飛魄散了起來。
“鬼……鬼……鬧鬼了!”
有人怕的快暈過去了,哆哆嗦嗦地嚷了一聲,他的聲音不大,可就是這麼一聲,老戲臺子上吹拉彈唱的聲音,瞬間就停了下來。
坐着的那些人齊刷刷回頭,全都是扎的一模一樣的紙人,臉蛋紅紅,表情空洞,無神卻陰森。
村裡的人都嚇傻了,一個個都僵硬地站在原地,動都不敢動,有孩子年紀小,不懂是怎麼回事,就覺得害怕,張嘴要哭,立馬就被大人擡手,給死死地堵住了。
它就那麼站在老戲臺子上,不說話,定定的盯着下面的人,一個勁地冷笑。
有個女人最先崩潰了,嗷的一聲就哭了出來,撲到魏傑的身邊就對他又撕又打,“該死是你,你憑啥連累全村人啊!”
村長慘白着臉,“四姨,你這幹啥呢!”
“我幹嘛誰不清楚!?”被他叫四姨的女人估計徹底崩潰了,“是他害死人家閨女的,管咱啥事!不就是個廠子裡的活嗎,我家不要了!”
村裡還有不少人,在四姨動手以前就開始蠢蠢欲動了,現在四姨這麼一說,立馬就讓不少人有了共鳴似的,接着就有人附和了四姨的話。
“錢少又死不了人,爲了那點錢,咱不能把命搭上吧!”
魏傑狼狽地擋着,“你們想幹什麼!?別動手!別!”
他現在再怎麼嚷嚷都不管用了,現在已經有不少人都擠到了他身邊,抓着他就要往那塊空地上推。
他們吵吵嚷嚷的,我在旁邊目瞪口呆地看着,沒一會就把這件事給聽了個七七八八,越聽,我就越覺得有股寒氣從我心底冒了上來……
村子裡愛聽戲,尤其是老人,所以有時候就會有一些野戲班子過來唱戲。
魏傑一般不回村裡,那天村裡唱戲的時候,他正好回來了。
對於村裡的人來說,保障了全村人生活的魏傑,就等於是村子裡的財神爺,誰都得供着他,每回他回到村裡,村裡的人都會特別熱情,甚至是諂媚的招待他。
喝的昏天黑地的魏傑,那天不知道怎麼回事興致就上來了,也跟着去看了看唱戲的,結果這一看,他就看上戲班子裡的花旦了。
等人家唱完以後,魏傑就醉醺醺的就過去了,那個花旦看不上魏傑,也不跟有些野戲班子似的,除了唱戲還兼職賣、身,她就沒搭理魏傑。
魏傑在村裡讓人給捧高捧習慣了,就等於是這地方的土皇帝,正好又上來了酒勁,他竟然把人家騙出來給強暴了。小花旦性子烈要報警,魏傑酒勁一上頭,竟然隨手從地上撿了根草繩,把小花旦給活活勒死了。
等酒醒以後,魏傑才慌了,殺人得償命,他不想坐牢,更
不想死。
他想了想就把村長還有村裡幾戶有威望的人家,全給叫到了自己家,問他們怎麼辦。
有人當場就覺得應該報警,但是立馬就被大多數人給壓下去了。
魏傑要是死了,他的廠子不就要倒閉了嗎?他廠子一倒閉,村裡的這些人往後上哪兒掙錢去!?
魏傑就是養着全村人的財神,村裡絕大多數人都不願意爲了一個連名字都不知道的小花旦,就把他們共同的老闆送到監獄,砸了自己的飯碗。
人只要貪慾上來了,就會有種說不出的冷血可怕,最後村裡的代表全部一致同意,把這件事幫着魏傑瞞下去。
他們不光決定要大家一起幫着魏傑把事情瞞下去,他們還親力親爲,幫魏傑一起把小花旦的屍體給埋在了老戲臺子下面,怕冤魂出來報復,還把那截勒死她的草繩給埋在了上面。
村裡人在知道這件事以後,權衡利弊,所有人都選擇了沉默。
只要大家誰都不說出去,魏傑的事就沒有人知道,他們的利益就能保住了。
只有徐潔怎麼都不同意,徐潔覺得應該報警,村裡人不同意,吵着吵着,魏傑就使勁推了她一把,正好讓她的頭撞到了柱子上,這一撞,就把徐潔給撞成了傻子。
徐潔她媽也沒有辦法,胳膊擰不過大腿,他們一家還是得在村裡生活的,只能忍氣吞聲,一句話也不敢多說。
村裡人集體捏造了一個謊言,說看到了小花旦跟個男人走了,村裡很多人都這麼說,戲班子也就沒人懷疑了。
一個人死了,卻死的神不知鬼不覺,明明有一整個村子的人都知道是怎麼回事,卻沒有一個人肯爲她站出來。
寒氣一個勁地從我心底躥上來,難怪景梵之前會說,這村裡的人,沒有一個人的手上是乾淨的!
他們沒有直接參與到姦殺,但他們每個人的手上都沾滿了血!
我的手控制不住地抖了起來,以前我一直覺得鬼最可怕,但現在看來,我卻覺得最可怕的卻是人扭曲了的心,人心一旦扭曲了,比什麼都要嚇人!
魏傑被他們推搡着,臉都給抓破了,喊啞了了的嗓子現在連一句救命都喊不出來。
老戲臺子上的女人就那麼安靜的看着,看着,它突然就笑了起來,笑的格外淒厲。
我以爲它會下來抓住魏傑,活生生把他給撕成幾份,老實說這麼噁心的男人,他被怎麼報復我都不覺得有什麼。還想找外婆幫他,簡直做夢。
老戲臺子上的女人笑着笑着,兩行血淚就流了下來,它猛一甩水袖,風聲就呼嘯着捲了過來——
滿天的暴風雪,雪粒砸在人的臉上,就像被刀子割過一樣,我眯縫着眼睛,看它慢慢從老戲臺子上扭着腰走了下來。
魏傑已經被村裡人給推到了空地上,一臉驚惶,它慢慢走到魏傑身邊,滴血的雙眼充滿仇恨地盯着他,像是要把他的樣子給刻在眼睛裡。
它的手從長長的袖子裡伸了出來,蒼白,瘦削,它對着魏傑冷笑,手裡不知道什麼時候就多了一截麻繩。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