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興,你的代表律師來了,還有一個人想見你。”
洛興看到君巧慧的時候,臉上的灑脫表情就僵住了:“你來這種地方幹什麼?”
“醫院不能沒有你,把你知道的,做過的事情,都告訴警方吧,律師馬上就能把你保釋出去。”君巧慧毫不避諱,上前緊緊拉住洛興的手。
“真夠蠢,我是,你也是。”洛興苦笑着擡頭正視君巧慧。
多年來的相伴,洛興爲君巧慧做了很多事,漸漸地,他也分不清楚,究竟是出於愛意,還是單純爲了君巧慧能給他的金錢地位。
直到君天賜派人提醒他:“有一夥私家偵探,還有警方的人,都想重新調查10年前眀希醫院違規試藥害死兩名患者的事情。”
君天賜一直窺探君巧慧在君家的地位,對眀希醫院的管理權虎視眈眈多年。
“我也真是夠蠢,那傢伙怎麼可能出自一片好心來提醒我?還教我怎麼收拾爛攤子,還說會幫我收拾爛攤子。”洛興雙手抓着頭髮,對自己一時的錯誤判斷,表現出極大的懊惱。
君巧慧悄悄鬆了口氣:君展翔和君可爲的推測,果然沒錯,幕後黑手之一,應該是分家的堂弟君天賜搗鬼。但是,就怕還不只他一方勢力。
“你是蠢,發生這麼大的事情,也不跟我商量。”在警方面前,君巧慧只是責怪洛興,沒有把自己早已掌握的情報告知洛興。
洛興只是擅長耍小聰明和滑頭,他並不精於心計和謀劃。
這些年來,洛興在外面做的一些擦邊的事情,大多數是君巧慧給他出的主意,他只是一名執行者。
而這次,他居然爲了不給自己添煩心事,輕信君天賜,把十年前違規試藥中唯一倖存者的資料交給了君天賜。
“洛興,你知道嗎?你把那名患者資料交給別人之後,那名倖存的患者就被不良團伙成員盯上,被襲擊。”柯飛走近兩步,低聲質問洛興。
10年前眀希醫院發生的醜聞,和柯飛的父親柯明東息息相關,而當年的事情又牽扯到近一年發生的殺人、綁架事件,案件已經被作爲重大事件對待,成立專門小組負責調查和破案。
柯飛本來是被排除在外的,他不惜和上級爭辯了好幾次,才終於獲得允許,參與調查工作。
原本,他也想放棄了。
要親手查明自己的父親是否牽涉到犯罪行爲中,還要懷疑身邊的朋友,甚至把君嵐當成嫌疑犯來審訊,還遭到了尚良的怨恨。
柯飛動搖過,也懷疑過,他真的有足夠的勇氣和力量,追查下去嗎?不管將被揭開的真相多麼殘酷,不管要面對的是多麼血淋漓的事實,他都能承受得了嗎?承受下來之後,他還能堅持最初的理想,繼續當一名正直的警員嗎?
他甚至嘗試跑去“借酒消愁”,不巧被小不點、胖妞和夏櫻撞個正着。
事情就順其自然傳到了高零耳中,他從未想過,時隔多年,高零會以另一種不同的方式,又一次把自己從絕望和痛苦中救出來。
“哈哈,前輩也來了?正好,陪我一醉解千愁!啊,乾脆我也像前輩一樣,放棄這份工作,放棄追查那些所謂的真相,活得糊塗點,就沒那麼痛苦吧?”柯飛並不擅長喝酒,桌面上才空出幾個啤酒杯,他就醉的說話不清楚。
即便如此,高零還是跟他說明白話,不想敷衍他。
“我從來沒有放棄過啊,柯飛。我離開那裡,只是爲了更清楚自己想要追查的盡頭在哪裡,只想更快地找出被埋葬的真相,不讓它們更久地沉溺在黑暗中。”
高零的一番話,就像一盆冰冷的水,當頭澆下。
那些記憶裡的畫面和聲音,一下子涌上來,迅速閃現過去,酒意倒是被沖淡了幾分。
“是啊,我真傻,老是執着於前輩還是不是警員的身份,其實最重要的最寶貴的東西沒有改變,你就永遠是那個從挾持者手中救了我的英雄。”柯飛把最後一杯酒推開,向吧檯服務生要了一杯解酒茶。
“哈哈,英雄?我可不想當這樣的人,太容易被推到風浪尖端。雖然我想查明真相的心意沒有改變,但我心態還是變了,現在的我,更享受退休養老一樣的私家偵探生活。”
高零最後說的實話,柯飛沒有聽清楚便昏睡過去。只是宿醉醒來之後,他心裡格外明朗,這才鼓起幹勁,強烈要求重新加入專案小組。
此時,柯飛站在審訊室裡,聲音忽而放低,忽而高亢,向洛興提出各種犀利問題,同事們紛紛投來信賴的目光。
他們的最佳搭檔柯飛,
總算恢復正常狀態了。
自從上次審訊女法醫君嵐之後,柯飛的狀態越來越差,同事們看在眼裡,心裡都替他着急。
柯飛是他們這一屆同期最被看好的警員,破案率最高,做事情最有衝勁和熱情,加上審訊手法和口才一流,同事們都很信賴他,他們常說“柯飛一定能成爲像傳說中的高零那樣優秀的警官”。
面對柯飛的審問,即使有律師在身邊,洛興也慌亂起來,直搖頭擺手否認:“不良團伙的成員襲擊10年前的倖存者?我真的不知道!我只是答應幫君天賜取得那名倖存患者的資料,他說剩下的事情交給他去處理,保證不會讓你們追究眀希醫院10年前發生的事情。”
“孫揚明呢?他的死,你知道多少?我猜,你應該不知道,在孫揚明的車上動了手腳、直接導致孫揚明墜崖身亡的犯人,跟襲擊10年前倖存患者的犯人是同一夥人。”
柯飛拿出監控視頻抓拍到不良團伙成員的證據,再加上私家偵探何方偶然拍到孫揚明和洛興見面、交易藥品的視頻證據,全部鋪開,展現於洛興眼前,嚇得他更是滿頭冷汗。
“什麼意思?我真的只是給了孫揚明一些藥店裡不能大量買到的藥品而已,至於他是用去做什麼的,我也是後來看到孫揚明涉嫌綁架兩名少女進行藥物試驗,才意識到問題的嚴重。但是,我給他打了很多電話,那傢伙一直沒有迴應我。”
面臨着兩項涉嫌指使傷害、殺人的罪行,洛興瀕臨崩潰,雙手緊緊捂着臉,發出痛苦的聲音。
“唔”,君展翔閉着眼睛,緊蹙眉頭,一副痛苦的樣子。
“這點小痛,老爺子就不要裝了。讓您頭疼的,不是這一針,是家愁。”韓立元清理好針管,吩咐護工24小時之後再爲君展翔注射一次藥劑。
“天賜這時候跑去國外,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一定要儘快聯繫到他,把他給我找回來問清楚。眀希醫院的事情,他插手做什麼?還是說,那些骯髒事,都是他在背後搞事?”君展翔氣呼呼地催促君可爲,君可爲只能一個勁答應着“知道了正在抓緊找人”。
“我看倒不至於?除非他想跟本家同歸於盡?而且,十年前的藥物,應該由君展躍負責銷燬的。”
韓立元若無其事地說出了最讓君展翔忌諱的話,這話連君可爲都不敢提及。
被本家驅逐出國、10年來從未回國的君展躍和他的家屬,是君家家族的禁忌話題,尤其是家庭聚會上,誰也不敢輕易提起君展躍的事情。
“韓醫生,就算是你,也不能信口胡說,有證據嗎?展躍生性懦弱,那件事,他跪在地上給我哭了好幾天,一直說是他招惹的禍事,讓我把他清理出君家大門。去國外定居,也是他自己的意思,他又怎麼會做這些事?”
“老爺子別激動啊,血壓值又高了。”韓立元微笑着,不急不忙地替君展翔量血壓,開服食的藥物。
君可爲細細打量韓立元,發現他身上有一種十分獨特的氣質,也只有他這樣特別的人,能夠鎮得住君展翔。
只是,這個人對他們有多忠誠?還是另有目的接近他們?
君可爲不得不留個心眼,畢竟,他是韓學刻的兒子。
韓學刻上吊自殺的事情,他們並不想深入追究,但是那時候年少的韓立元一直對警方說“我父親不可能自殺”。
在韓學刻的葬禮上,君可爲見到的韓立元,和後來孫悅馨帶來家族聚會的韓立元,是截然不同的氣質。
一個充滿兇狠、憤怒的少年氣男生,一個深藏不露、滿腹心計的沉穩男人。
韓立元的成長,是君可爲心裡的擔憂,無奈君展翔特別依賴和信任他,君可爲也不好非議太多,只能仔細觀察着。
君可爲奉命送韓立元下樓,一路沉默地觀察着韓立元,韓立元像是感覺到了什麼,突然回頭說道:“呵,真沒想到,洛興這種表面看起來花心大蘿蔔的小白臉,竟然真的愛上君巧慧了?把夏櫻的資料賣給君天賜,借君天賜之手去剷除夏櫻,對明希醫院、對君巧慧,確實是一件好事。可惜,君天賜做的太絕了,先生認爲,君天賜有膽量單槍匹馬挑戰本家?挑戰整個君家財團?”
“你的想法,我會仔細斟酌,我想,父親心裡也有數,不過很多事情,他要顧全大局,還要念及兄弟姐妹之情,不好太決斷。”
君可爲認認真真的答覆,韓立元似乎還算滿意,點了點頭道:“我懂,家族家人之間的羈絆,可是看不見卻又很深沉的東西。先生果然冷靜沉着,我還有很多地方需要向您學習。不
過,看來又有新的客人,我下次再叨擾。”
大廳外傳來說話聲和急促的腳步聲,有女人的高跟鞋聲音,也有男人的皮鞋聲。
君可爲站在螺旋樓梯上方,韓立元已經大步走下樓,直接迎向走進大廳的孫躍鈞和孫悅馨。
“媽讓我們馬上來本家,該不會是爲了幫洛興那個混蛋東西吧?”孫躍鈞滿臉的不情願。
孫悅馨輕聲安撫弟弟:“一切聽媽的安排,準沒錯。還有,一會見了人,不要胡說八道。”
“知道啦,姐,我又不是小孩子,我已經三十多了。”孫躍鈞不耐煩地抓抓頭髮,擡頭髮現走到他們面前的韓立元。
孫悅馨也是一愣,很快回過神來,彷彿他們面前的人是透明的,繼續專心對弟弟說教:“你也知道自己年紀大了?那就不要說小孩子的任性話,不要耍小性子。洛興出了事情,眀希醫院,甚至君家家族,未必能撇清關係。”
“知道啦,說半天,不就是要說家族羈絆這種虛無縹緲的東西嗎?”孫躍鈞煩了姐姐的囉嗦,難得找到一個脫身辦法,忙把孫悅馨推給韓立元,“你們那麼久沒見,聊一聊吧?我先上樓去看看老爺子。”
被獨留下來的孫悅馨和韓立元,站在空寂的大廳,沉默了半晌,最後還是韓立元先開口。
“悅馨,我就喜歡你這一點,永遠冷靜睿智。表面看起來只是一個柔弱的大齡剩女,其實比任何人都熱情,精明。連你的母親,大概都不夠了解你,更不知道,你纔是跟她最像的人。”
韓立元眼裡沒有溫暖的笑意,但他的表情是認真的,他不是在說恭維的話,是發自內心的話。
“立元,也許我其實一點也不懂愛情,沒有給過你真正的愛情,只是想借你的力量逃離君家的利益爭鬥,所以,你纔沒有以愛情回報我。”
孫悅馨想,一開始他們之間就不是應該產生愛情的關係,無論是他們的年齡、外貌,還是性格,都不是一個世界的人。
是她每天找各種理由去醫院見他,希望他成爲只屬於自己的醫生,是她把自己對愛情和自由的渴望強加在韓立元身上。
“懂愛情?世上就沒有一個人能理直氣壯說自己完全讀懂愛情的。我和你的本質區別在於,你憧憬和相信愛情的力量能解救你,而我只相信權利和金錢。”韓立元輕鬆笑笑,彷彿在評論別人的事情。
成爲了過去的愛情,他們之間相處過的時光和記憶,對韓立元來說,是猶如過眼雲煙般渺茫虛幻的東西嗎?
爲什麼,自己每一次回憶起來,心裡都那麼沉重,又那麼甜蜜那麼酸楚?
大概,因爲這是她第一次主動想要得到某一樣東西,第一次產生了那麼強烈的渴望。
她親眼目睹母親受到家庭暴力的侵害,她沉默孤僻的性格在學校吃盡苦頭,她從來沒有知心好友,她要照顧不懂事的任性弟弟,她內心對家的溫暖、對愛的憧憬,全部都被澆滅。
沒有任何東西成爲她生命裡不可切割的羈絆,沒有任何東西能夠照亮她的生活。
而韓立元就像一霎照亮孫悅馨整個灰暗人生的星辰,很耀眼很遙遠。
所以,韓立元把他自己說的那麼差勁,孫悅馨很難受,她搖着頭,用懇求的聲調說道:“不要把自己說的那麼壞,就算你拼命扮演壞人,我也沒辦法討厭你。而且,你是第一個看清楚我的人,連我自己都沒有看清楚自己,你卻看懂了我。”
“放棄吧,最懂你、最能理解你的人,未必能給你愛情和幸福。你必須努力試着討厭我、恨我,然後努力去喜歡跟我不一樣的男人,才能得到幸福。”
韓立元的笑容沒有消失,只是添了一點點苦澀的味道,他輕輕摸一下孫悅馨柔順的長髮,從她身邊慢慢走過去,再也不回頭。
韓立元,你真的就那麼喜歡孤單嗎?真的就不希望得到一份愛和陪伴嗎?
如果可以,孫悅馨希望命運能把他們連接在一起,讓他們成爲彼此不能分割的羈絆。
望着韓立元獨自穿過綠蔭茂盛的花園庭院小道,孫悅馨眼裡看到的是一個孤冷的可憐身影,一點也不瀟灑不帥氣。
孫悅馨的眼淚不自覺地掉落下來,也分不清楚是心疼這個假裝冷酷無情卻一直在努力糾正別人和自己的錯誤、始終謹記作爲醫生使命的男人,還是心疼自己再次徹底失戀。
和韓立元一樣,孫悅馨比世界上的任何人都懂他,真正的他。
他拼命揹負的,努力在做的事情,是爲了贖罪,不是爲了他的父親,而是爲了他自己。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