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端在人生的大喜之日遭人劫持的莫大憤怒,夾雜着屈辱和不甘,衛子琳厲聲怒問,似乎只要她的聲音夠洪亮,情緒夠激進,就能將這從天而降的莫大荒唐擊打得粉碎。
本以爲,爲了一個謊言,對方還會說出更多的謊言,衛子琳也做好了接受更加匪夷所思之事的準備,卻沒想冷玥只是搖了搖頭,不再言語。
“說啊!
還有什麼要說的,就通通都說出來吧。”
衛子琳用洞察一切的眼神,凝注着冷玥,微微彎起的嘴角掛着沉甸甸的嘲諷。
“現在,你既不用擔心我會自殺,也不用懷疑我會做出什麼過激的行爲,反正你一時半會不會放了我,正好我可以利用這段時間,耐心聽你說完你蓄謀已久、絞盡腦汁而生編硬造出來的,曲折故事。”
衛子琳尋了一塊稍顯圓潤的石頭,白皙的玉手輕輕拂去其上的灰塵,然後款款坐下,朝着冷玥點頭示意,眉毛輕輕挑動了下,彷彿是在說,繼續。
“公主殿下,我要說的話,也就是實情,已經全部說完了。”
冷玥低頭,看了一下自己的手,無奈的口吻透着些許疲憊。
“確實,我是蓄謀已久,也當得起絞盡腦汁四個字,在這之前我苦心謀劃了多久,評估和預測着各種可能出現的結果。
沒想到,這一天終於到來了。”
話音剛落,衛子琳便迫不及待地接話道,“很讓你失望吧?
其實我知道你們不爲財,剛纔在馳道上那麼多在陽光下閃閃發光的金子珠寶,你們連看都不看一眼,顯然你們不是普通的綠林強盜。
只是我不知道,除了財之外,你們的目的又是什麼?
就只是爲了跟我講這麼一個毫無意義的故事?
難道說你們是要我相信你們所說的?
可是,你的講述顯然沒有絲毫感染力,在我還未完全信服之前,你又放棄了?
我實在是很好奇,”衛子琳蹙着眉頭,打量着冷玥。
“究竟是爲什麼?
你說吧,只要你說的是實話。”
“對不起公主殿下,我說的就是實話。”
冷玥再一次強調,“正因爲是實話,才增一分則多,減一分則少。
如果只是爲了講一個故事,那麼憑我們的身手,我大可以光明正大地闖入你的閨閣之中,在那一個比這舒適美好千倍萬倍的環境中,用上這世間最爲優美的辭藻和繁複的修辭,中間再添加一些驚心動魄扣人心絃的豐富情節,最好在臨了之時還會留下一個未完待續的懸念讓公主您欲罷不能。
可是,”冷玥停頓了下,沉重的語氣代替了片刻的輕快。
“在有更好的選擇之前,我沒有這麼做,而是選在了今天,定在了這麼一個讓人厭煩的場所,因爲今天的這一切就如同這個故事一般,真實,殘酷,壓抑,沉鬱,和煩悶。”
冷玥一步一步,緩慢而又堅定地走向衛子琳。
彷彿正在向她走近的冷玥,代表着一個黑暗冰冷的事實,讓衛子琳不由得握緊自己的雙手。
“剛纔我所講的,都是實情,並且也全都講完了。
這個故事,前後我用以講述的時
間,還不足半個時辰,可是用以寫就這些故事的時間,卻足足跨越了幾十年。
聰慧睿智的公主,你大可以用你自詡爲傲的智慧,才認定這只不過是我的別有用心,或者是荒誕不經,但無論如何,這就是實情。”
冷玥在衛子琳的面前,如同降下的帷幕一般,緩緩蹲了下去,和她平視着。
“而我們的目的,就是要你知道實情之後,做出恰如其分的選擇。”
“選擇?
什麼選擇?”
衛子琳語氣平緩,將身體坐直。
冷玥語氣冰冷,說出了自己的請求,或者說是,命令。
“既然今日北明皇帝夏侯宇,就是當日失蹤的東雷皇子衛子蘇,那麼他和你,就有着天賦的血緣關係,所以,你和他,不能成親。”
“爲什麼?”
在衛子琳還未將這三個字清楚表露完整時,冷玥已經預見到了,並且搶話道,“爲什麼?
難道剛纔我說的還不夠明白嗎?
你這麼多年來芳心暗許、癡癡迷戀的人其實是你的哥哥,那是一個在血統上和你、和當今的東雷皇帝,還有整個東雷皇室成員並無二致的男子,一個無論你多麼愛戀卻註定今生今世也無法嫁給他的男子。
衛子琳,你不能嫁給你的哥哥,不能!”
“憑什麼不能?”
衛子琳怒火中燒,雙目射出猙獰的精光。
“就憑你三言兩語就要阻止我的姻緣?
就憑你胡言亂語就膽敢命令我的行爲,甚至還要侵蝕我的思維?
這樣,你也未免太小看我衛子琳,也未免太高估你的能力了。”
衛子琳氣得花容失色,蒼白的臉上,已完全沒有爲人新娘的喜悅,只剩下在孤軍奮戰、苦苦支撐的痛苦。
“我承認,我是有那麼一瞬間,在情感上接受了你所說的這個故事,但很快理智就告訴了我,這一切只不過是你高明的表演,所謂無招勝有招,有時候樸實無華會勝過繁複巧妙,而你用的正是這一招。”
冷玥閉上雙目,爲她的冥頑不靈感到無力。
衛子琳斜眼睥睨,冷冷笑道,“怎麼了?
你感到無可奈何?
你感到失敗挫折?
還是你感到,被人戳穿的難當羞愧?
哼,不過如此。”
“公主殿下,難道你認爲我除了苦口婆心地相勸之外,就沒有別的辦法了嗎?”
冷玥睜開眼睛,迸射而出的寒光讓衛子琳一陣心顫。
“我承認,我今天的目的,就是要阻止你,嫁給北明皇帝夏侯宇。”
冷玥鬆了一口氣,換上更加冷漠和剛硬的口吻。
“其實這樣說並不準確,更恰如其分的表達應該是,勸服。
我是這樣想的,也是這麼做的,我相信以公主的智慧也會判斷我剛纔的舉動,是這兩個字的完美詮釋。
可是,爲什麼在天下人都知道沒有人證物證的說辭根本沒有說服力的情況下,我依舊會如此?
就是因爲,我始終相信,每一個人,都應該有知道關乎自身命運實情的權力,特別是這樣的、會改變知情人一生的實情,雖然殘酷
,雖然刺耳,雖然不太完美,但就是這樣。”
冷玥和衛子琳,並肩坐着,衛子琳往旁邊側挪了下,眼神之中佈滿了警惕。
“其實,我完全沒有必要這麼做,因爲這樣不單吃力不討好,而且,費時又費力。”
說到這,冷玥的語氣變得舒緩,就如同一個知心姐姐在幫遭遇困惑的妹妹,排憂解難一般。
“我們的目的既然是阻止你們成婚,我們手中又握有操縱生死的暴力武器。”
冷玥看着衛子琳,從腰際拔出一把鋒利的短刀,橫在她們兩者之間。
“我們大可以一刀,就把你解決了,然後再把你遺留在這無人問津的山洞中,等待着飢餓的豺狼或者是覓食的禿鷲,”衛子琳臉上,極盡厭惡。
“來將你分食殆盡,屍骨無存。相比這下,後者更是高效便捷,而且目的也一樣,既然你都死了,又怎麼能與夏侯宇成親呢?”
冷玥將短刀收回鞘中,將笑容隱藏在面甲之後。
“或者,我們也可以幫你囚禁在一處地方,任憑你苦苦哀號,可就是沒有人聽見也沒有人會對你心生憐憫的地方,然後讓你在那裡,孤獨終老,爲你的自以爲是而賠上一生的青春。
相信我,只要我想,就是東雷國和北明國,甚至是聯合西商國的軍隊,再怎麼掘地三尺,再怎麼鋪天蓋地,都別想找得到你。”
冷玥雙手一拍,發出了驚堂木拍打案桌的響聲。
“我們選擇了這其中最艱難、最難成功的一條,目的就是爲了讓公主殿下您,明辨是非,而不致於做出後悔終生的事情。”
“不幸的是,你們失敗了,徹底失敗了。”
衛子琳淺淺一笑,話語暗藏機鋒。
“謝謝你爲我考慮得那麼周全,也感謝你對我這麼推心置腹真誠以待,但我想問你的是,你們有沒有想過勸說失敗之後,該當如何?
我不知道剛纔你所說的那幾種方法,是並列,還是先後?
我情願的先後,因爲從現在開始,你就可以把我殺了,或者是將我囚禁至死,反正兩者沒有什麼區別,最後都是死,都是無法,”衛子琳一字一字,堅定從容,“改變我的心意。”
“尊敬的公主殿下,你以爲我不敢嗎?”
冷玥微微側着頭,針鋒相對。
“此刻我只要手一出,就可以在你最美的年紀,了結你的生命。
但是你試想一下,真的值得嗎?
是爲了一個你根本不可能和他相依相戀、廝守一生的男子,爲了你的執迷不悟,爲了你的自欺欺人,還是爲了你的視而不見?
放棄夏侯宇,你會發現,生命還可以更美好。”
“不用再多費脣舌了。”
衛子琳深吸一口氣,緩緩說道,“別以爲我不知道你是誰?你是西商國的人,對嗎?你的目的,就是爲了破壞東雷國與北明國之間的關係,製造事端嫌隙,好達到你們西商國不可告人的目的。你們的軍隊已經開進了我雷澤城,假借和平之名,行的卻是強盜行徑!你動手吧,我衛子琳是不會皺一下眉頭的,我也絕不會讓你們的陰謀得逞。”說罷,衛子琳閉上雙目,慨然道,“夫君,我們來世再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