聲音漸漸壓低，暗含着冷玥的遲疑與後悔。
南宮靖雖然聽出冷玥語氣的哀傷，但卻不知是所爲何事，於是溫文一笑，輕聲問道，“紫絮，你說這話是什麼意思？”
轉念一想，南宮靖補充道，“是不是因爲，你現在還是北明三軍的最高統帥，更是夏侯宇的左膀右臂，一時無法脫身呢？
沒關係，只要收回麓都，還北明與西商兩國的太平之後，我就帶着你遠走高飛，到一個任何人都找不到我們的地方去，去過我們那避世隱居的日子。”
南宮靖一臉憧憬，幸福在他的眼中回波盪漾。
“在那裡，沒有戰爭，沒有不悅，只有兩個相愛的人，你和我。”
冷玥猶豫了一下，徘徊在說與不說之間。
說，卻不知道應該怎麼說。
如果不說，可是木已成舟無法改變，拖延也無濟於事。
南宮靖低頭看着一臉不安的冷玥，眉頭一皺，關切地問道，“紫絮，你怎麼了？
是不是我說錯了什麼？”
冷雨輕輕搖了搖頭，閉着目，深吸一口氣，而後緩緩說道，“南宮靖，對不起。”
南宮靖展顏一笑，雙眸之中，滿是憐愛。
“紫絮，好端端地怎麼又說傻話了呢？
不管你做了什麼對不起我的事情，我都可以原諒。”
“包括我讓你重新登上帝位嗎？”
冷玥一股腦兒說了出來，但內心還來不及放鬆，就對上了南宮靖的一臉詫異。
許是冷玥說得太急，南宮靖沒聽清，又或許是，南宮靖還無法接受從冷玥口中說出來的事實。
急促過後，就是一陣短暫的沉默。
南宮靖注目着她，輕聲問道，“紫絮，你說什麼？
什麼帝位？”
雖然南宮靖一臉疑惑，但是他並沒有表現出急於求得答案的焦躁，他只是靜靜地等待着，希望這或許只是冷玥的一時口誤。
冷玥微微擡眼，在他無聲的逼視下，緩緩道出，“在我率領近衛軍從麓都城出發之後，我就接到了線報，說是南宮奕已於三天前，也就是我和他會面之後沒多久，就在勤政大殿，自殺身亡。”
冷玥略一停頓，南宮靖倒是一臉平靜，不置可否。
“現在，南宮奕自殺身亡的消息還處於封鎖狀態，但隨着戰事的結束，天下遲早是會知道的。
本來我是決定要徹底攻滅西商國的，有無國君倒也不是問題，只不過現在北明國高層已經決定，一改初衷，留下西商國作爲牽制東雷國的存在，於是，作爲一個獨立王國是不可能沒有君王的。”
南宮靖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這對冷玥而言，彷彿是一種無言的催促。
“所以，我已命人在麓都和西商國各地，假意上天鈞旨，神明諭令，指示你纔是西商國的真龍天子，同時暗示今日西商國的戰禍，完全是上天因爲對南宮奕倒行逆施、驕奢淫逸的不滿，而降下懲罰的罪……”
“紫絮。”
南宮靖生生打斷了冷玥的話，他的聲音沉重而緩慢。
“我問你，這些事情都是你在來之前就準備妥當的，也就是說你是早有預謀的，那麼現在你在這裡，對我說的話對我做事情，又是爲
什麼？
先給了我希望，然後再讓我絕望，是嗎？
一直以來，平凡和自由不單是你的追求，同樣也是我的夙願，和奢望。
你的到來，終於讓我覺得未來不再是暗淡無光，不再是遙不可及，不再是隻有我一人在夕陽下的孤單背影，可事實終究還是證明，這就是一場夢。”
南宮靖的怒火在他的體內逐漸爬升，但是他卻在盡全力壓制着，用他皇子高尚的教養，用他對冷玥的愛。
“紫絮，你能給我一個解釋嗎？”
“殿下。”
南宮靖鬆開了雙手，後退了一步，冷玥眉峰緊蹙，抿着嘴脣。
“在我來之前，我不敢奢求你能原諒我，進而像現在一般毫無芥蒂地接納我。
我沒有把握，我知道我傷你很深，我知道我沒有求得你原諒的資本，何況一直以來，都是我欠你的。
儘管如此，我還是想要對你有所補償，而這，連同那十座城池，就是我所能想到的補償。”
“補償？
紫絮，你以爲皇位是我想要的嗎？
這是補償，還是懲罰？”
南宮靖的語氣加重，愈發低沉，嘴脣因爲怒氣而發白。
“紫絮，你不是不明白，我對於皇位，早已放棄。剛開始是因爲你，後來我是真正不想要，因爲我不想有一天你真的回來了，我卻要以江山社稷這等陳腔濫調來推脫敷衍我對你的承諾，而我知道那時，我必然會被被俗世政務所纏，無法脫身。
再說了，如果我真想得到皇位的話，那麼我早就君臨天下了。
難道，你竟不懂我……”
南宮靖言語一滯，終究是不忍對冷玥說出那麼重的狠話。
“現在，我之所以還沒有完全卸下軍務，是因爲我要盡一個臣子的本分，盡一個西商國臣民對於保家衛國的承諾，而這是與功名利祿、權勢地位沒有任何關係的。”
南宮靖言辭真切，冷玥就只是看着他，從他的言語中，感受着南宮靖的心路點滴。
“紫絮，恕我萬萬無法從命，等到了兩國和平的那一天，我會辭去所有軍務。”
“可是，如果西商國沒有你，那又何來安全和平可言？”
冷玥走近一步，握緊南宮靖冰冷的手。
“眼下，南宮奕已死，之前的大多數宗室皇子又在五年前的那一場昭宣門之變中慘遭屠戮，麓都皇城被攻破，西商皇族更是死的死，逃的逃，一時難覓其蹤，即使歸來，也沒有像你這般可堪託付之人。
將來，北明軍一旦撤出，百廢待興的西商國必然會出現權力真空，到時要是給別有用心的野心家忝居帝位，改朝換代，那麼這又是你願意看到的局面？
退一萬步，國家政權果真平穩過渡，北明國也不再動武，那麼東雷國呢？
在西商國的歷史上，幾次規模較大的東雷國入侵，都集中發生在先皇和南宮奕兩朝的時間，衆所周知，這些都是被你所擊潰的，沒有你，東線將永無寧日。”
冷玥搶在南宮靖之前，繼續開口說道，“你當然可以再像從前一般，遇有戰事再像個橫空出世的戰神般，拯救人民於危難，然後再避世，可是真到那時，功高震主，朝中之人，難道就會放任你屢建
功勳，視朝廷於無物？
難道就真的會相信，你無慾無求？
連南宮奕都不相信，殿下難道還會寄信於他人？”
冷玥的每一句話，都說得在理，叫南宮靖無法辯駁。
一時間，南宮靖的怒火雖然已消去大半，卻還是一臉沉悶。
踱步開來，走至軍帳口，揹負雙手，任夜的冷風穿縫而來，裹挾全身，灌滿長袍。
冷玥無言，走到他的身後，靜默着。
片刻之後，只聽得南宮靖的嘆息聲起，悶悶說道，“這麼說來，我竟是逃脫不得了？
這個皇位，我是真心不留戀，可眼下，卻又沒有比這更好的辦法了。”
“殿下，皇位本來就是你的，命中註定，想逃也是枉然。”
雖然冷玥想勸慰，可話剛一出口，頓覺冰冷。
南宮靖身形微微一動，似乎是經過了一場劇烈搏鬥之後的無奈妥協。
冷玥唯一能做的，就是把手放在他的要承擔一切的肩頭，傳遞一絲撫慰人心的熱量。
南宮靖微微別過頭，輕輕一笑。
“命運真是無常，沒想到最終結局還是一樣的，逃也逃不了。”
“殿下，你是衆望所歸，舍你其誰。”
冷玥小心翼翼地走上前去，和南宮靖並肩而立。深秋的冷風，還是讓冷玥，心頭一顫。
“說實話，站在北明國一方，我們的目的也並非如此單純。
現在看來，倒有些無心插柳了。”
冷玥勉力一笑，南宮靖卻是臉有愧色。
“對不起紫絮，如果我真的坐上了皇位，登基爲帝，那麼我……”
冷玥的手，輕抵在南宮靖的脣邊，南宮靖的溫熱氣息，隨着指尖，穿入內心，流遍全身。
“該說對不起的人，是我。
我又再一次，讓你陷入到痛苦的深淵。”
“紫絮，這是命裡註定，假若沒有你的安排，結果也是一樣。
現在，我倒是慶幸，是由你一手促成的。”
南宮靖將冷玥的手，握緊，趁勢將冷玥摟住。
冷玥靠着南宮靖的肩，心生甜蜜。
“只是，我便無法給你自由平凡的生活了，身爲帝王，榮光有多大，痛苦就有多大。”
南宮靖有不由得嘆了一氣。
“如果是我陪在殿下的身邊呢？”
冷玥的聲音極是輕柔，卻讓南宮靖，爲之深深感動。
“我已經決定了，不管今後如何，我都會在你的身邊，無論是你君臨天下，還是販夫走卒，只要有你，就已足夠，紫絮別無所求。”
冷玥聲音婉轉，低低說道，“其實，只要等西商國政局穩定，四海昇平之後，你的心意如果到那時仍舊和此時這般，那你大可以將皇位禪讓給可託付之人，到時我們再去隱居，也是可以。”
冷玥嫣然一笑，有點羞赧，兀自想起一句話。
“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
今天，我終於可以真心實意地，說出此話。”
“我的，你已經幫我安排好了，那麼你呢？”
南宮靖淡淡一問，“出了這個軍營，你可還是北明三軍的最高統帥，冷鋒……”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