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後來,皇衛之軍見遲遲打不開這僵持的局勢,於是乎,他們決定採取一種更加有效的策略。
盾牌的掩護和廝殺的繼續,很難讓叛軍看清對方在不斷改變的意圖,但身處其中的清醒之人,冷月已從這亂麻的局面辨別出,皇衛之軍的陣營顯然在調動更爲龐大的軍力,而且是弓弩之兵,同時,還有車轍碾過地面的震動之聲。
不多會,無數的燃火之箭宛若現代戰爭中的照明彈般,劃破了夜空,不分敵我地朝着被圍起的中軍大帳這一片區域射來,一時間絕望的哀鳴聲紛紛響徹,無論是叛軍抑或是皇衛軍,都成爲射殺的對象。
冷月挪到身軀到中軍大帳的懸空支架之下,以免被亂箭傷及無辜,而這會,冷月看見的到處是被射成箭球般卻仍在哀號爬行的軍士,沉重的盔甲下,是一張張稚嫩的臉龐。
無奈,在戰爭的暴力機器下,一切都是冰冷的,只能被無情地吞噬。
接着,戰車出動的,揚鞭聲聲,披着重甲的戰馬帶着戰車從皇衛軍陣營奔馳而出,將仍在負隅頑抗的軍士撞翻,將仍在求生哀號的軍士生生碾死。
幾十輛戰車在戰馬的帶動和指揮官的鞭策下,秋風掃落葉般橫衝直撞,轉眼間在他們面前的活物都被絞殺,一些零星的火苗卻還在燃燒着。
大局已定,屍骨成堆,戰車後撤,火箭暫停,皇衛之軍面無表情地手挺和叛軍一般的長戟,包圍而來,踏着腳下同伴的屍首。
此時,只有幾個爲首叛亂的將領,披頭散髮滿身鮮血地站在中軍大帳處,毫無懼色……
十面埋伏之際,總有慷慨悲歌之士,手持長刀,無懼撲面而來的死亡。
在冷月看來,那幾名爲首的叛軍之將,雖然動機並不光明,可是他們此刻的表現,真可稱得上的英勇無畏。
而這爲數不多的人之中,他們的面巾已經失去了意義。
沒有看到滄太子,冷月有點失望,如果他此刻就站在這些爲他拋頭顱灑熱血的錚錚漢子中間,想來倒能贏得冷月的尊重。
“人生百年,轉瞬即逝,能有如流星般壯闊,也當不枉此生。”
說話之人,冷月並沒有認出,但是皇衛之軍在距離他們有十幾步的地方在這時,頓然一停,而後紛紛長戟收起,立定而待。
在冷月的正前方之處,也就是面對叛軍首領的地方,皇衛軍士有如潮水一般朝兩邊徐徐退去,留出了中間一條羊腸小路。
戰器輝映下,身着戰鎧的皇帝南宮典手執皇天長劍,面覆銅甲地朝他們走來。
緊隨其後的,是各大皇衛都統和已然醒轉過來身披戎裝的諸皇子。
堆積地上的高低不平的屍堆,讓皇帝的步履有些蹣跚,但南宮典粗暴地推開了一名想要攙扶他的軍士,拔出長劍當即將那人劈成了兩半,若無其事地將劍回鞘,繼續前行。
“叩見陛下。”
噹啷一聲,皇帝的出現瞬時瓦解了叛軍將領企圖拼死一戰的意志,兵器落地,雙膝一跪,朝着南宮典行君臣之禮。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距離他們僅有十步之遙處,皇帝停止了前行的腳步,
後面連忙衝出了兩名軍士,張開胡椅,然後忙不迭地朝後方退去沒入於人羣之中,生怕一走慢就會被皇帝斬殺。
南宮典明黃披風一抖,端坐在胡椅之上。
風沙亂,飛雲動,獵獵狂風穿梭其間,於無盡蒼涼間,吹不散唏噓。
“爲什麼不戴作戰面甲?”沒想到,南宮典的第一句話,竟然是質問。
“爲什麼要用那骯髒的、代表卑賤的黑色面巾來掩蓋你們的面容?說?”
皇帝渾厚有力的聲音在這數不清的兵器間迴盪,隨着他的意志不斷地在延伸。
叛軍將領們無言以對,沒有皇帝“平身”的命令,他們仍舊扶着自己剛硬的身軀。
“擡起頭來,讓朕好好看着你們的嘴臉,讓朕好好追憶一下你們往日宣誓效忠時那副保藏禍心的奸佞。”
南宮典身體前傾,如同出海蛟龍一般,整個死灰一般的楓頂山也似乎微微一顫,不敢在這滔天的怒氣前,直掠其鋒。
“陛下,我們沒有叛亂。”
只有一人直起身板,飄散的黑髮將他的面容暴露在純潔的月光之下。
若在平時,即使是面對面冷月也決計認不出這是何人,但在今天,成爲與易深廈並列的風雲人物,冷月銳利的眼神又怎會認不出。
他就是有史以來最年輕的十名皇衛統領之一、六皇子南宮奕府上許管家的兒子,許城虎。
“高貴的皇帝陛下,我們只是替天行道。”
面對勃然大怒的皇帝,許城虎表現出了不同尋常的膽量和氣魄。
“替天行道,替天行道,替天?”
皇帝霍然起身,拔出剛剛飲過鮮血的皇天長劍指着他。
“朕是皇帝,是天子,是天。
天就在此,就在你的面前,你安敢在我面前妄言替天行道?
難道,替天行道,就是要誅殺天嗎?”
氣憤在軍中蔓延,長戟紛紛跺地,引得大地一片震動,皇衛軍士不管出自真心還是其他,都揚言,“殺,殺,殺!”
“因爲,我要爲討個說法,我要爲死去的皇衛軍士的冤魂,奪回一個可以昭示天下的說法。”
許城虎的身軀,就好似一塊黑鐵一般。
不知爲什麼,冷月一時間竟爲他深深地可憐了起來,倒忘記看看在皇帝身後的人羣中,是否有南宮奕的身影。
“說法?什麼說法?”
南宮典將長劍移開,駐地而立,同時伸手示意軍士停止張揚的喊殺之聲。
“說!”
“陛下,您可還記得拱衛麓都、一直爲您將忠誠保留到最後的皇衛諸營將士?
皇帝陛下一定是記得的,因爲您今天煥發的英姿一如人們口中傳頌的那樣,而絕不是已經行將就木的老老昏聵(太子欲挺身而出張弓相向,被皇帝阻止)。
但是,末將就是想不明白,爲什麼您在處理這件事所應表現出果斷和堅持,卻蕩然全無?”
許城虎一說完,便朝南宮典扣了個響頭,待到他再直起身時,額頭的正中已經出現了一大塊血漬。
“你說的,可是之前皇衛西營和北營的
事?”
南宮典緩緩坐下,手卻仍然拄着皇天長劍,手指不安地起伏了下。
“這麼說,你們今晚的行動,就只是單純地爲了要替死去的將士,伸冤?”
南宮典的頭微擡,擺出了一個難以置信的角度。
“難道朕沒有替給他們的家屬應有的撫卹?
難道朕沒有下旨徹查此事?
難道朕沒有盡力來維護皇衛將士的安全碼?難道,難道……”
南宮典一氣之下,竟然拔出長劍,大步流星地走到了直面他的許城虎的面前。
即使是長劍從他的頭上劈下,許城虎也沒有半點畏懼,連眼睛都沒有眨一下。
現在這會,誰還會注意到人羣中的一聲無足輕重的咳嗽,可是冷月知道,那是南宮奕的聲音。
南宮奕肯定是在給自己發出信號,由此讓冷月知道,他還活着,他還安全無虞地活着。
“你的驕傲從何而來?
你的正直,又是什麼在給你撐腰?
還有你不懼我南宮典的勇敢?”
南宮典的劍,就停在了離許城虎的眼睫毛,只有不到半寸的地方。
這一刻,冷月清楚地看到,許城虎竟然嘴角一彎,掛着視死如歸的笑。
“陛下,您的行爲和您的話語,並無二致。
可是,時間的流淌讓我們看到的,只是您的健忘。
之前,我們仍然記得您向全天下宣佈,半個月內定要手刃真兇,還讓您最寶貴也是最信任的兒子,滄太子殿下爲最高的負責人。
陛下,您的決心就像您的長劍一樣,即使是在最絕望的時刻也能讓人看到閃耀光明的力量,而太子殿下,也爲我們這些普通將士的利益,不斷地在奮戰。”
聽到這,冷月忽然心中一緊,這不是在爲滄太子說話嗎?
這場本已註定王侯敗寇的決戰,難道就要因爲許城虎的臨死一搏和如簧巧舌,就要將一場叛亂矯枉爲忠心和勇氣都可嘉的兵諫嗎?
不,冷月絕對不容許這樣的事情發生,無論他們是多麼的值得敬佩,可是和南宮奕的大業一比,通通不值得一提。
冷月暗自運力,將暗藏在衣中的手裡劍逼出到手中,只要許城虎再有任何爲太子翻案的痕跡,當下殺無赦。
“可是啊可是,”許城虎搖了搖頭,充滿了無奈和嘲諷。
“太多的可是了,陛下您是怎麼了?
您怎麼會放下如此重大的錯誤?”許城虎捶了下胸脯,無比痛心。
“您撤走了太子,讓之前您與天下的半月之約不了了之;
易深廈主帥接替後的第一件事,竟然就是削減用於偵察和盤問的京師守備力量;
值此關鍵之時,陛下您又率兵出城狩獵。
看不到希望的我們,被已成冤魂的將士每天責問着,審問着,爲什麼,爲什麼不替他們討回公道?”
許城虎一聲長吼,猛然間抓住了皇天長劍的劍尖,登時鮮血順着他的指間流淌而出,而太子率領軍士也已經衝到了皇帝的身後,只不過,南宮典不許他們在沒有他的指令之下,再貿然前進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