凜冽的寒冬即將到來,即使身處東南的雷澤都城,也逃脫不了森冷的氣息。
呼嘯的朔風將軍帳上的將旗拉扯地獵獵作響,帳篷之壁也微微起伏着如同水紋吹皺的褶皺,一波接着一波,此起彼伏,像極了此刻正端坐在軍帳中的人們的心思。
“夏侯宇的出現,就能夠讓衛子琳相信?”
南宮靖慢慢踱着步,鎧甲上的魚鱗鐵片反射着帳中正被風吹得明滅不定的燭火。
“難道,紫絮你的意思?”
冷玥抿着嘴脣,點了點頭。
“沒錯殿下,事實勝於雄辯,只有讓夏侯宇出現,好讓他們滴血認親,從事實上確認了他們的血緣關係,才能最終讓着紛繁的一切,塵埃落定。”
南宮靖用手支着下巴,眉頭緊鎖。
“那麼紫絮,你如何讓夏侯宇乖乖地出現在你面前呢?
如果你是要用深入北境然後將他擄掠而來的方式,那麼我的態度是,不答應。”
站定,對着冷玥堅決地表明自己的態度。
冷玥看着一臉嚴肅的南宮靖,此時倒是莞爾一笑,緩緩說道,“殿下不必擔心,其實只要衛子琳在我們手上,那麼就不怕夏侯宇他不來。
因爲,我們只要放出,要夏侯宇前來才肯放人的消息,那麼他就必定會來。”
“可是,”南宮靖還是有異議,右手拇指和食指不斷地在摩挲着。
“如果不呢?
你抓走衛子琳,可是你並沒有標明你的身份,夏侯宇自然也不可能在沒有人提前支會的前提下知曉事情的真相。
別忘了,他現在可是一國之君,又豈會輕易身犯險境?”
這似乎是冷玥思慮上的一處欠缺之處,不過冷玥靈機一動,很快又有新的想法補充。
“殿下,夏侯宇必定會前來,衛子琳可是他的妻子,再加上東雷國方面肯定會施加壓力。
雖然我不知道在夏侯宇的心中,究竟對衛子琳的愛意有多深,或者只是單純因爲政治上的考慮,但是無論如何,他都會親自前來解救他正陷落在敵軍之手的妻子,爲了皇帝的榮光,爲了王國的驕傲,更爲了一個男人的尊嚴。
他,會來的。”
“也就是說,你打算將事情原原本本的真相,告訴他了?”
被南宮靖這麼一說,冷玥一時怔怔,反應不過。
“滴血認親,既讓衛子琳永遠斷絕了嫁於夏侯宇的念頭,同時,也會讓夏侯宇明白,原來自己這二十幾年來爲之驕傲奮鬥的一切,都是枉然,毫無意義。
那麼你所說的榮光,驕傲和尊嚴,都將會在兩滴血液融合的那一瞬間,灰飛煙滅,甚至連一點餘燼都沒有。
紫絮,雖然夏侯宇已經和你沒有關係了,但是救命之恩這一層還在,你們也還是朋友,難道你真的已經做好讓他失去一切的準備了?”
南宮靖輕聲走近,握住冷玥略顯冰涼的手。
“現在,擺在我們的面前是,衛子琳和夏侯宇兩個人,無論我們如何選,如何地顧慮周全,都會將他們傷得體無完膚,痛徹心扉。
紫絮,你真的已經想好了嗎?”
“我……”
冷玥雙目茫然,眼前清晰的一切一下子又重歸於茫然。
南宮靖臉色一沉,繼續說道,“你覺得,夏侯宇得知一切之後,會做何反應?
你是希望他裝作什麼都不知道,繼續呆在北明王國的寶座上,做他的皇帝,還是希望他能夠認祖歸宗,重回東雷皇室?
或許這樣問並不準確,而是應該說,夏侯宇,也就是衛子蘇,他會如何選?
眼下看來,無論他怎麼選,他的下半生都將是痛苦的。
紫絮你應該明白,我的話一點也不危言聳聽。”
“那麼殿下以爲如何?
現在,時間不多了,我們必須立即做出決斷。”
冷玥淡漠的語氣中,含着一絲懇切。
南宮靖細細沉吟,試探性地說道,“如果你能夠狠下心的話,那麼我們一不做,二不休,東雷國皇女衛子琳出嫁之日,就是她命喪黃泉之時。”
冷玥瞪大着眼睛,難以置信。
“你是殺手,你應該知道這世界上最舒適最美好的死法,莫過於將人,扼殺在他所做的美夢之中。
同樣的,與其到時候的撕心裂肺悔不當初,倒不如就讓衛子琳於她最美的時候,死去,而夏侯宇雖然會痛苦,可也只是一時,過後他又會有新的姬妾,新的感情。
而我們所知道的一切,都將絕口不提,並隨着將來我們的老去,而絕跡於這個世界之上。”
“殿下……”
冷玥心有不忍,南宮靖兀自嘆了口氣,無奈地搖着頭說道,“眼下看來,這是最殘忍的一條,但未嘗不是最圓滿的結局。
這世界上,無風只有一個,誰又能像師兄一般在得知難以承受的一切之後,依然能夠做到瀟灑自如,來去如風?
紫絮,時間真的不多了,我能說的也只有這麼多,最後該如何決斷,還是要看你的臨場應變。
只是我們在做每一件事的時候,都要考慮到它會造成的後果。”
南宮靖拍了拍冷玥的肩膀。
“殿下,如果我們繼續再像這般討論下去,可能出現的結果和解決辦法,將會層出不窮,但這絲毫無益於事情的解決。”
冷玥堅定地看着南宮靖,反手覆在南宮靖按在自己肩上的手背之上。
“唯有行動,我們纔會知道最適合我們的,究竟是什麼。”
冷玥溫婉一笑,下定決心道,“終於到了要邁出步子的時候,殿下放心,我會給你,給世人,給天下,一個滿意的答覆的。”
言盡於此,南宮靖也只能祝福冷玥,旗開得勝,馬到功成。
南宮靖背對着冷玥,冷玥開始褪去皇后的裝束,打開衣櫃,取出自己那一套輕甲。
這套輕甲是冷玥來西商國之後,南宮靖命令能工巧匠爲冷玥量身打造的,因爲西商國的先祖是自馬背上取得的天下,皇室中人無論男女,皆有甲冑,雖然南宮靖不想再讓冷玥沾碰兵戈,但祖制不可違,沒想今天,倒真的派的上用場。
套上護腕,穿上鎧甲,腰垮長短兩把刀,挽起頭髮,束成一髻。
待南宮靖轉過身來時,出現在他眼前的,已經是一個英俊的少年將軍。
南宮
靖將櫃中的白銀面甲取下,鄭重地交到了冷玥手上,囑咐道,“沙場無眼,萬事小心。
一旦事情辦完,立即回來。我們回西商國,去做一對幸福自由的平民,與世無爭。”
南宮靖抱着冷玥,兩顆心無限貼近。
“答應我,這是最後一戰。”
冷玥的手,勾上他的肩,多麼希望,剎那即是永恆。
出得軍帳,正午的日頭隱匿在層層暗雲之後,天地一片黯淡,這讓狂烈肆恣的寒風更加的有恃無恐。
冷玥邁開大步,牽過了一匹早已準備妥當的戰馬,轉眼已翻身上背,策馬遠去。
望着這一路滾滾飛揚的塵煙,南宮靖站在大帳之前,喃喃說道,“我總是在放手,卻不知這一次究竟是對是錯……”
西商國營地周邊,皆是東雷國的軍隊,目的是爲了防止西商國的五萬鐵騎有任何敵意的舉動。
出得營帳之後,冷玥這一身裝束實在是太引人注目了,所以冷玥果斷卸下鎧甲,襲擊了一名東雷士兵之後,換上他的裝束,等突出重圍之後,已經是夜幕低垂時分。
冷玥便從重新將輕甲換上,外面覆了一層黑色夜行衣,調轉馬頭往西北方向,疾馳而去。
一人一馬,在沒有月色的山林之間,全速行進。
終於在天地露出第一縷晨曦之時,冷玥到達了此行的目的的,雷明羣山,而在山下,收到消息的火焰弟子早已等候多時。
沿着曲曲折折的山路,盤山而上,行進到山頂處的一個山洞。
站在洞口,架上單筒望遠鏡,正好可以看到正前方,東雷國通往北明國的大路馳道,而這條道路,就是明天東雷國和親隊伍必經之路,此時道路兩旁已經有東雷國的軍士在戒嚴,粗略估計,人數當在一百左右,明天可能就會猛增至三百。
入得山洞,此行火焰的五名指揮都齊聚在內,等候少主的最新指示。
冷玥站在他們已經繪製好的地圖前,做最後的佈置。
明天,當車駕經過之時,火焰的全部主力就像是下山的猛虎一般,撲向皇女衛子琳的車駕。
此行的目標非常明確,就是皇女,其餘皆不顧。
同時,不可戀戰,出手必須狠辣無情,但要記住,必須留有活口,好讓他們回去通風報信,引得大軍前來征剿。
雖然對於衛子琳是殺了一了百了,還是按照原計劃滴血認親,冷玥還沒有最終決斷,但冷玥還是依照原計劃的佈置進行。
眼下,自己手頭的火焰兵力多達千人,可謂勝券在握。
明月東昇,來自北明國方面的消息,北明皇帝夏侯宇提高了迎娶規格,親自到了東雷與北明接壤的邊城,擺開鋪天紅綢,迎娶衛子琳。
而此刻,想必東雷皇女衛子琳的車駕已經自雷澤出發多時,隔着重重山巒,冷玥彷彿能聽到出嫁時的吹奏之聲,只是在冷玥聽來,卻全無半點喜慶之音。
一夜無眠,冷玥負手站立於高山之巔,靜靜地等待黎明的到來,因爲冷玥知道,今天過後,或許很多人的命運都將改變,只是不知這種改變,究竟是福是禍?
是否會染有,如同嫁娶紅綢一般的,血色……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