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自己再一次醒來時，天氣似乎更冷了些，隔着窗簾都能看到外面的簌簌飛雪，和在夜色下泛着白光的冰棱。
雖然眼皮沉乏，身體困頓，冷月還是勉力起來，背靠軟墊，眼神如同窗外的柳絮白雪一般，空洞而又蒼茫。
雖然這會不知身在何處，但從這九月飄雪的光景來看，想必自己正在一點點地偏離西商國，往更北的地方而去。
驀然間，冷月還能憶起一些詩句，北國風光，千里冰封，萬里雪飄。
望長城內外，惟餘莽莽，大河上下，頓失滔滔。
端的是這白雪紅梅的琉璃世界，可是對於冷月來說，卻是全無差別。
車駕內，爐火正旺，檀香嫋嫋，貂裘軟融，錦被暖人，這一切的溫暖卻只會加深冷月心中的森寒冷漠，一點點地讓她更加看清自己與這一切的格格不入，因爲她知道，自己本不該活着，而是應該和她的兩百親兵一道，同眠在絕望冰冷的深淵之中，然後被羣鴉啄食，被禿鷲分屍。
眼前那空濛的白，慢慢地染上了紅，漸漸地出現了一幕幕殺戮的情景。
冷月看到自己的親兵正被屠戮，頭顱被劈下的鋼刀砍殺，到處都是觸目驚心的鮮血，而自己就這麼眼睜睜地看着，無能爲力去改變，心如死灰般枯坐。
那些場景，歷歷在目，離自己是那麼的近，又是那麼的遠，最後，時間和空間都定格在了自己坐在人頭堆中的那一剎那，連頭頂的彎月都變得通體血紅，就如同是一顆變形扭曲的赤靈珠一般，緩緩飄過的縷縷輕雲，好似無家可歸的孤魂野鬼，有好似招魂索命的白色經幡一般。
可能是那晚的悲慟，用盡了冷月所有可能的力氣，現在回想起來，冷月發現自己已經沒有任何知覺，既沒有撼動天地的恨，也沒有傾盡所有的愛，有的就只是死亡一般的麻木，和行屍走肉的冷漠。
冷月用手按了一下自己的心，有點驚奇它還在跳動的，沉悶的聲音透過手臂傳遞到大腦之中，冷月閉上眼睛，仔細傾聽，似乎從前就沒有聽過一般。
就在這機械般的聲音的陪伴下，冷月聽到了內心的聲音，它在說，不甘和復仇。
不甘，爲何不甘？
復仇，向誰復仇？
冷月向自己發問着，內心開始告訴冷月，一切都是因爲那個男人，他的名字叫做南宮奕。
冷月喃喃說着，好似南宮奕這三個字是她第一次聽說一般。
是的，南宮奕，就是這個男人，他讓你失去了一切，親手把最美好的東西毀滅在你的面前，親手將你的夢想擊得粉碎，然後還要讓你在這個世界上徹底地消失。
難道，你願意那兩百多個親兵就這麼白白送命嗎？
難道，你就不想討回你應得的一切嗎？
難道，你就不想向他復仇，將你曾遭受且正在遭受的痛苦，加倍地擲還給他嗎？
有用嗎？
冷月悽然一問，充滿不爭。
一直以來，其實都是我在一廂情願地幻想着，癡癡地以爲他能把我置於他的江山之上，將我看得比他的生命還重。
其實，錯的是我，我本來就是一名冷
酷的殺手，情對我而言，是最不該有的東西，而我卻異想天開地想要，像個未經世事的小姑娘期盼美好的愛情一般，只不過到最後，終究是一場曲終人散的夢而已。
我沒有不甘，也不想向誰復仇，一切都是我咎由自取，罪有應得。
對，一切都是我……
陰慘慘的聲音在獰笑着，無形之中伸出了手，無情地給了冷月兩巴掌。
頓時，血紅的掌印就烙在了冷月的雙頰，可是冷月還是一如既往的面如死灰。
這就是冷月？
愛情的力量難道就真的這麼巨大嗎？
巨大到足以混淆是非顛倒黑白？
不是的，我告訴你，一切都不是你的錯，錯的是他，是南宮奕！
冷月又小聲嘀咕着這三個字，神情恍惚。
內心接着說道，從一開始，他就是在別有居心地利用你，從最開始的雨夜逃離，到後來楓頂山遇刺，再到後來用感情一步步地將你融化，直至變成他的殺人工具，他一直都不愛你，都只是想要利用你，利用你的感情，利用你的武功，利用你的惻隱，甚至利用你的肉體！
這麼多年來，你一直在付出，而他就這麼堂而皇之地接受了，在愛的名義下，難道這對你來說是公平的嗎？
難道你就真的甘心自己被這麼壓榨？
難道，你就真的這麼賤嗎？
冷月無言以對，整個人仍舊恍恍惚惚。
內心怒其不爭地呵斥道，每個人的愛都不應該是廉價的，感情的世界是應該平等的，既然你付出了，你就應該向他討還你應得的。
冷月怯弱一問，什麼是應得的？
他已經不愛我了，不，他從來就沒有愛過我，難道我要讓他愛上我嗎？
不是的，不是的！
你給他什麼，你就要回什麼。
你幫助他登上帝位，你就應該把他趕下來，像狗一樣生活着；
你給了他希望，你就應該讓他失望，甚至是絕望；
你既然給了他成功的力量，你就應該毫不猶豫地收回來。
明白了嗎？
你不是要他愛上你，而是要取回，你給他的一切。
取回，給他的一切？
冷月重複着，似懂非懂。
是的，這些都是你的，既然是你的，你就應該討要回來，這樣你們纔算是兩不相欠，一刀兩斷，恩斷義絕。
冷月，你不是還想要再回到他身邊，繼續着被他欺騙的日子吧？
冷月當即搖搖頭，內心馬上大笑，說道，這就對了，冷月，向他討回你失去的一切，這樣你就可以真正地離開他，真正地一個人……
平凡自由的生活着，隨心所欲，無拘無束，想笑時就開懷大笑，悲傷時不用壓抑自己，盡情痛哭。
冷月，這些不是你想要的嗎？
聽着這些話，冷月點點頭。
不用看別人的臉色，也不用顧及他人的感受，去做你想要做的任何事，不必再與血腥黑暗爲伍，也不用在以殺戮和爭鬥爲樂，去享受生而爲人的快樂和感動，冷月，這些難道不是你夢寐以求的嗎？
這一次，冷月更是毫不遲疑，頭點得更是厲害。
完全與過去的種種醜陋不堪劃清界限，徹底地將之前所有命運強加給自己的不公通通擲還，宛若赤子般的重生，擁抱幸福的朝陽，每天都能有一個希望的開始。
冷月，你難道不應該選擇這一種美好的生活嗎？
冷月素面朝天，堅定地點點頭，雙拳緊握，充滿嚮往。
那就向南宮奕展開報復，去取回你所失去的一切的，讓他變得一無所有，讓他回到沒有你的從前，讓他嘗一嘗什麼叫做後悔，什麼叫做絕望，什麼叫做代價！
暫時封印起你所有的不忍與惻隱，釋放你原有的冰冷與孤傲，然後去向南宮奕討回原本屬於你的東西。
冷月略微有點猶豫，內心步步緊逼。
你爲什麼會猶豫？
你爲什麼會彷徨？
冷月，聽我說！
冷月一怔，呆呆地看着前方，即使前方一無所有。
你現在是不完整的，因爲你缺失的東西正緊握在那個負了你的人的手上，那個不應該也不配享有這一切的人的手上。
去討要回來吧，那都是你應得的！
忽然間，前方出現了許多熟悉的面孔，冷月微眯着眼睛一看，他們都是自己的已然死去的暗衛親兵，他們異口同聲地對自己吶喊道，主人，去復仇，去討要，去征服！
我們的命不應該白白地失去，我們的尊嚴不應該被白白地踐踏！
之所以主人您還活着，就是要您替我們討回公道啊！
冷月猛然一驚，如遭電擊，嘴脣輕啓，唸唸有詞地說道，活着，公道！
是的主人，我們死得好冤啊，我們是被出賣的，我們是被屠殺的，我們被人無情地背叛的！
我們失去了應有的榮耀，失去了應有的尊嚴，更加失去了本該得到安寧的生活和快樂的時光。
我們失去了太多太多了，現在主人，您要幫我們奪回來！
奪回來！
冷月睜大眼睛，重複着這三個字，同時，自己也在不斷地，堅定着自己的內心。
活着，奪回來！
衆多暗衛的亡靈歡呼着，主人，不要沉淪，不要自責，更不要自我放逐，你要振作起來，你要向不公宣戰，你要做的就是爲了我們討回一個應有的公道！
我們是一體的，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對，我們是一體的！
冷月雙拳握得更緊了，指甲都已經插進血肉之中，滲出絲絲紅血。
對，爲了我，更爲了你們，我應該振作，我應該宣戰，我應該報復！
亡靈消失了，可是它們的聲音還在，變成了一曲恢宏而又詭異的合唱，向不公宣戰，要命運償還！
向不公宣戰，要命運償還！
向不公宣戰，要命運償還……跟着這一如波濤般起伏的旋律，隨着這一排山倒海的氣勢，冷月也慢慢地被其所感染，堅定地說，宣戰，償還！
到最後，冷月越說越激動，心也越來越是堅定，整個天地變成了只有冷月一人的狂歡，只有冷月一人的聲音。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