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恍惚惚間,安婉茹似乎回到了進入安府的那天,當時天上正下着鵝毛大雪,孃親領着衣着單薄的她來到一所威嚴肅穆的大宅門前。
安婉茹的小臉被凍的通紅,一雙水汪汪的大眼好奇的打量着面前陌生的宅子,心裡只是奇怪孃親爲何要領自己來這個地方,她不是說富貴人家多欺善嗎?
後來,那扇黑漆大門轟的一聲大開,嚇了小姑娘一跳,接着一個儒雅清瘦的男子出來,一襲白袍,腰繫美玉,手執金扇,更讓婉茹害怕的是他冷冽的眼神,猶如利刃發出的刺眼光芒,讓人不敢直視,她不禁有些膽怯的向孃親身後躲去。
而孃親卻是一臉的平和,對男子的冷漠視而不見,反倒一伸手將婉茹拉到男子跟前,靜聲道:“孩子叫婉茹,已經八歲,你我之事從未曾向她言明,或許對你十分生疏,我已經盡力,希望你能給她一個安穩的未來,將來成人,即便嫁與普通人家,粗茶淡飯,夫妻相守,一生平安,也是好的。”
孃親說完,清波微漾的眸子裡帶了幾絲期許,她靜靜的看着男子,不發一言。
“想不到,九年了,你還是這般執拗,還在怪我,惠仙,若不是你……..!”頓了頓,他銳利的寒光掃過婉茹,才又冷然道:“你放心,我安家的骨肉自然是該有我們安家來照顧,個人運數自有天意,不是你我可以左右的,你,走吧!”
說完,他徑直過來從孃親手中將婉茹奪過,拉扯着就向門內走去。
“孃親,孃親!我不要跟他走,您不要丟下我,我再也不貪玩了,我一定乖乖聽您的話,我會好好練琴,好好寫字,我再不惹您生氣了,孃親,不要丟下我,你不要婉茹了嗎?我不要跟他走!”
婉茹被離別的恐懼嚇的痛哭不止,她使勁回着小腦袋,滿臉淚水的看着離自己越來越遠的親孃,掙扎着企圖脫離那男子的桎梏。只是她小小的力氣根本不起一點作用,只能眼睜睜的看着安家的大門慢慢合攏,留在她記憶深處永遠無法磨滅的是孃親眸幽如泉,晦澀難懂的看着她,饒是痛心亦狠狠壓住。
來時,孃親說,她中了毒,無藥可解,只能去天山求她的師傅保命,可是天山路途遙遠,無法帶着婉茹前去,所以只能暫時交給她的親生父親照顧,還許諾一旦毒解,她即刻回來接回婉茹。
聰明乖巧的婉茹知道毒藥可以取人性命,如果不解,她就會再也看不到孃親了,所以她答應隨孃親去找父親,而對忽然多出來的父親卻沒有過多的詢問。因爲從她記事以來,父親對於她只是一個沒有任何感情的文字而已,儘管孃親說過她有個父親遠在京城,除此外卻再無直言片語。
亦或是母親獨自一人帶着自己的艱辛,讓小小的婉茹敏感的意識到母親對父親並不像她看到的別家孩子的父母那般親愛。孃親經常半夜一個人起身去院子裡看月亮的行徑,亦讓她朦朦朧朧的感到與父親有關。所以當孃親說要送她到父親那裡去的時候,她沒有任何的喜悅
,只是含着淚問孃親什麼時候來接她。儘管孃親微笑着對她做了許諾,可是她卻隱約感到,孃親再也不會回來了!
“孃親!孃親!”
煙霧繚繞,混沌不明,她的孃親似乎在前面疾走,走的那樣快那樣的決然,讓安婉茹一路緊追着的心一直下沉,下沉!
“孃親,不要走,等等我!”
猛的坐起,一頭冷汗,安婉茹胸口起伏,驚魂不定。
“姑娘,你醒了,是不是做了噩夢?”
耳邊傳來一個輕柔的聲音,接着一雙溫暖的纖手伸過來,輕輕扶住她羸弱的身子。
安婉茹這纔回過神來,四下觀望,她竟然是在一個完全陌生的房間裡。看屋子裡的擺設大氣不失精緻,文雅透着閒幽,便知此間主人非富即貴,身份不俗。
“我,我是在哪兒?”
輕啓朱脣,她擡頭問眼前的女子,只見此女子杏眼明仁,粉腮紅潤,嫣姿俏麗,身着翠綠色衣裙,如水邊竹,如月中仙,出塵脫俗,清麗溫婉。
見安婉茹問她,女子櫻脣初綻,露出光澤爍爍的貝齒,看着安婉茹給她一個友好的微笑。
“姑娘莫怕,這裡是東辰的榮城,你被海浪推至岸邊,被哥哥所救,帶回家宅,已經着大夫看過,姑娘除了身體虛弱,並無大礙,只是,只是姑娘臉上的傷即便痊癒,亦會留下疤痕!”
那女子說着,眼睛裡掠過一抹可惜之色,安婉茹深知她意,卻並不在乎。
現在,她算是徹底擺脫君依風了,這東辰與北奉相隔雖不足兩千裡,中間卻間隔大海,從水路過來至少要兩三個月的時間,即便北奉有耳目探知自己的行蹤也不敢輕易的來追捕!
只是沒有想到,阿蛟居然將自己帶了這麼遠,擡手摸摸頸上的鳳引笛還在,心下稍安,只要笛在,她和阿蛟就還會有見面的一天。
“多謝姑娘相救,亦不知恩公是何人?”
饒是感到渾身無力,安婉茹還是掙扎着下牀,給女子施禮。卻被她急忙攔住,重又扶到牀上。
“姑娘不用客氣,上天有好生之德,救你是人之根本,你我能相遇相識已是緣分不淺,我叫碧箬,複姓慕容,哥哥名羽,是這榮城之主,現在外巡視未歸,晚間你就可以見到他了!”
慕容羽!
慕容碧箬!
安婉茹低低輕吟,忽擡頭,水眸內已是吃驚不小。
“難道是東辰君主慕容熙的堂弟端王慕容羽麼?而你是他的妹妹明珠郡主?”
慕容碧箬沒有想到安婉茹會知曉端王和明珠郡主之事,看她一身普通素服,身份不明,心中略有警惕道:“姑娘知道我們?看你着裝,你是北奉國臣民嗎?”
安婉茹見慕容碧箬的樣子,心知已讓她起了疑,忙解釋道:“是,婢子曾在北奉宮中做過雜役,閒來聽過宮人議論過東辰國之事,是以得知郡主譽名,後來因爲得罪了管事嬤嬤,才被毀容趕出宮廷
,若不是得端王和郡主相救,婢子這條賤命早已不在了!”
“哦,原來如此,你叫什麼名字?”慕容碧箬沒有因爲安婉茹身份低賤而變得輕視,反倒是對她的遭遇唏噓不止,眼神中盡是同情和憐憫。
什麼名字?
安婉茹心內長嘆,名字是誰已不重要,重要的是她還活着,活着,她就要報仇,爲安家的人討個公道!
“婢子名嶽,名嫵歆!”
“嶽嫵歆?!”慕容碧箬輕呼。
“是!”
安婉茹沉聲應道,從此,這個世上再無安婉茹其人,活着的是嶽嫵歆!
嶽嫵歆,月無心!無心便無愛,無愛便無情,無情便心狠,心狠才能讓傷害自己的人萬劫不復!
嶽嫵歆緊握雙拳,長長的指甲已經是深陷進肉裡,她卻感覺不到痛,短短一生,她已經歷盡生死離別,至親之人都已是天上寒星,與她而言,還有比孤獨的活在這個世上更痛心的事嗎?
“嫵歆姑娘,你既然新生,就不要再回憶過去,徒增煩惱,大可放心在端王府修養,待身子調理得當,再做打算!”
看到嶽嫵歆眼中留露出的怨憤,慕容碧箬溫言相勸,可以看得出,嫵歆所遭遇的一切,遠不是她說的那般簡單,實情究竟如何,她不說,碧箬亦不會問,哥哥端王以向睿智遠謀,自然會對嶽嫵歆的出身調查清楚。
這一點碧箬想到,嶽嫵歆自然也會考慮到,眼下的處境,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君依風在登基三個月時,東辰國君曾休書欲和北奉連姻,提出的和親人選既是在東辰才色雙絕的慕容碧箬!而西蒙和南越亦有和親之意。三國君主均欲與國力稍強的北奉成縱橫之勢,結成聯盟。雖然君依風因爲剛剛登基,強臣暗室,心懷叵測,急需外力相助,但如何選擇盟友,關係到今後的統一大計,更需謹慎,故而,君依風既沒有拒絕也沒有答應,只是拖延着,觀天下局勢再定。
但據嶽嫵歆分析,西蒙與北奉間隔沙漠,綿延萬里,若是聯盟,並無大多益處,西蒙看中的是北奉的兵器。北奉兵精將勇,戰鬥力強,很大程度上得益於兵器精銳,是以北奉鍛打術天下聞名。而南越是魚米之鄉,國土雖小,卻頗爲富庶,是歷代君王一心侵吞之地。所以若天下大變,北奉第一個要攻打的便是南越。南越君王髙埜懦弱無能,膽小怕事,根本無膽與北奉抗爭,若無大將宇文方延守住橫江天險,只怕南越城門早被他人攻破了好幾回。而東辰雖與北奉遠隔大海,但與南越的水路卻很近,故此,君依風若心謀天下,必然會聯合東辰,他從正面進攻南越,而東辰從水路出兵相助,攻取南越易如反掌。此後天下三分,三國誰也不好先吞併誰,海內暫時都會安定養息,相安無事。
想到此,嶽嫵歆已然有了打算,若相回北奉,只能留在東辰,留在端王府!
暗下決心,嶽嫵歆掀被再次從牀上下來,衝着慕容碧箬盈盈下拜!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