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丈大人,您說的我都明白,但我越堅持一分,那些宗親就要多付出一分,將來變法的可能也會更大一些,至於落得個什麼結局,大不了摜了這烏紗便是。”許輕寒溫文而雅的表面底下是極爲倔強的性格。
“丟了烏紗還算是好的!”張致仁怒道:“丟了腦袋怎麼辦?讓他們變成孤兒寡母?”1
“爹,不會吧?”張鈴問道。
“不會?陳家和吳王已經多拿出了五十萬餉銀、蕭家是三十萬兩,還有大大小小的宗親都在出銀子,你說,他們會甘心白白付出嗎?”張致仁怒道。2
“不是還有太子頂着嗎?”張鈴又道。1
“伯母,昨晚劉次輔悄悄對我說,讓伯父稱病休息一段時間,可能太子那裡也讓步了。”
“劉晏還算是有良心,你們越是強硬,真正得利的卻是太子!”張致仁道。
“爹,您在兵部,這些都是從哪裡聽來的?”張鈴問道。
“哪裡?是今早老皇帝半開玩笑對我說的,讓你家大清官消停點!他老人家多籌到了軍餉,這次擺明了不會變法!”張致仁怒道。1
“我若退縮,致身後那些同僚以何境地?讓他們頂在前頭當替罪羊嗎?岳父大人,該說的我還是會說的。”許輕寒低聲道。
“那你就等着人頭落地吧!”張致仁氣得不行。
“皇帝敢這麼做,我就去劫法場!”張鈴怒氣上頭,也冒出一句氣話來。
“好吧,就當我沒生過你這個女兒,你們都去當清官吧,有本事把祖宗拼下來的基業都給我整沒嘍!”張致仁怒不可遏,拂袖轉身而去。
張鈴自知失言,急忙看向自己的一雙兒女,許暮雪和張沐風會意,一左一右,迅速跑了上去,各扶住外公一條胳膊,勸其息怒。
賀齊舟也跟了上去,對怒意未消的張致仁道:“張大人,我來勸勸伯父吧。”
張致仁停了下來,道:“怎麼,你準備頂在前頭?自己都是泥菩薩過江了,還準備衝鋒陷陣啊?我和皇帝說過了,你小子會挑事,下次廷議沒你份了!”
賀齊舟急忙道:“我是真想勸許伯父收手,我也看清了,既然死活都變不了法,白白被別人當槍使的事我可不幹,再說西風口的案子也有了些眉目,我想……”
張致仁怒氣稍斂,罵道:“你小子又想怎樣。”
“我想找機會單獨見一下葉敘……”
“沒門!”見賀齊舟又提這種風險極高的事,張致仁氣得頭也不回,一路走出大門。
“爹,您別生氣,我會勸勸漠煙的……”張鈴遠遠叫道。一邊擺手讓張沐風和許暮雪一路陪了出去。
“漠煙,爹嘴上這麼說,不會見死不救的。”張鈴轉頭對許輕寒說道。
“伯父,您是想替我擋災吧?”賀齊舟返身回來。
“不是,雖說你那道奏疏少了點策略,但確實是造福蒼生、鞏固國防的好計策,所以拼得一死也是可以爭一爭的。”許輕寒道。
賀齊舟道:“伯父,我知您是一番好意,但劉次輔可能是從太子和陛下那裡聽得口風,我因是楊徵義子,現在正處征戰之際,陛下不會降下重罪,反而您可能成爲衆矢之的,更重要的是無論我們怎麼抗爭,那道奏疏都不可能被採納了,所以您沒必要作無謂的犧牲,我們何不依兵法所云,養精蓄銳,待勢而發呢。”
“賀齊舟,沒想到你還挺圓滑的,這點可不太像楊徵啊。”張鈴笑道。
“這不是還沒到拼命的時候嗎。”賀齊舟臉上微微發紅。
“漠煙,這回要不就聽父親一回吧,別把我老爹也搭進去,硬撐的話,你好像躲不過這一劫,何況便宜的還是姜杉。就當替老人家着想吧。”張鈴道。
“好吧,那我明日和朝中幾位同僚商議一下,大戰期間,王田適當增加一點稅賦還是很有必要的。”許輕寒從張致仁和劉晏的話裡也聽出賀齊舟應無性命之虞,便想着重新回到自己分步、分地削藩的策略上來。
張鈴見許輕寒難得讓步,也鬆了口氣,道:“你呀!早晚得讓我劫法場,呸呸呸,瞧我這烏鴉嘴。”
見許暮與張沐風送走張致仁馬車,返回家裡,張鈴急忙讓兩人再去一次外公家,讓兩人告知許輕寒願意降低訴求之事,以免老人夜不能寐。賀齊舟當然也失去了“動嘴”的機會,只能返回樞密值夜。
這些日子,樞密院更加忙碌了,往來北方各地的軍情密件如雪花般飛來。賀齊舟做得最多的事就是來回在樞密院和外城軍驛之間奔走。這一日中午剛從軍驛返回,便撞見從兵部送信回來的許暮。
許暮告訴賀齊舟,昨天有他的家信寄到了武備館,一同寄來的還有楊山和林川的,是林川通過劉駿之轉告的。
賀齊舟暗呼一聲糟糕,白白耽誤了一天,他讓林川一有家信便讓劉駿之來通知自己,可能一直在路上送信,錯過了。聽此消息,賀齊舟急忙向花渚告了個假,趕回武備館,那封信裡很可能有自己想要的內容。
……
朝堂之上,陳裕提出,明日的廷議應由皇上親自主持,因爲半月之期已到,除了最爲偏遠的幾個督撫因爲信件往來時間的緣故,尚未收到回折之外,其他人的意見都已送到內閣,也都轉到了太子和皇帝那裡。對此,無人提出反對意見。
……
午後,回到異常冷清的武備館,一直等在宿舍小院的林川,手持一個厚厚的信封高興地交到賀齊舟手裡。
賀齊舟回屋後用紙刀裁開信封,裡面還包着五封信。
楊戰的最短,三句話:大黃歸鄉,你得天駒,吾甚慰。通六脈後勿急,悉心養傷,最好在此境多留兩年;喜訊連連,當飲三大杯!
黃荃的信最厚,因爲裡面夾着一管傷藥,賀齊舟取出一聞,知道那是老頭壓箱底的好貨,前一封家書已經詳細講述了自己傷情,老頭不放心,把救命藥都拿來了。好吧,先吃一粒,邊療傷,邊看信。
祖父楊老太爺說自己身子骨還能撐兩年,希望賀齊舟照顧好自己,得空後回家看看。
母親賀蓮的字裡行間都透着憂心,雖然賀齊舟將一路上的險情都輕描淡寫帶過去了,但仍是讓賀蓮心悸不已,信中除了反覆叮囑賀齊舟要小心點之外,還讓他將北周的見聞再詳細點寫封信回去。
第五封信也是賀齊舟最關注的那封,那是求楊山的父親楊峙調查葉昌身份的回函,信中的內容與賀齊舟預判的竟然是八九不離十。
楊峙來信說道:葉大成,將軍縣人士,有一子葉昌,很早便變賣了田地,當了柳家的佃農!其心地善良,家境貧苦仍收養了一名孤兒,取名葉敘,待如親子。
夫婦二人因病早亡,二子無錢料理後事,後得柳家資助,才落土爲安。此後兄弟二人便離開了將軍村,據說是外出學藝。不知爲何,數年後葉昌衣錦還鄉,還在府城置辦了家業,但不久後便遇害身亡,卒年二十二歲。
那個案子官府包得很嚴,知曉之人並不多,楊家當時勢大,這麼大的命案當然也知情。據葉昌在府城的鄰居說,葉昌是在北方經商後發了一筆小財。而官府清理遺物時,在其家中發現了三千餘兩的現銀。
賀齊舟在信中還問了一個問題,那就是柳晉安是如何發跡的。楊峙信中答道:柳晉安舉人出身,因爲沒有官缺一直待在將軍縣,年屆四十纔到鄰縣當了個八品縣丞,不到兩年便辭了官職,到楊徵帳下當了文書一職。
看到此處,賀齊舟心中差不多已經有了一個模糊的答案,再次返回樞密院,可惜張致仁已經回府了,心中的問題只能明日再問了。
第二日午時,賀齊舟等來下朝的張致仁,迫不及待地前去求見。
“我正要找你呢,你先說吧,找我何事?”張致仁道。
賀齊舟道:“我想知道柳御史在我義父軍中具體負責哪些事務,後來又是如何升遷上去的。”賀齊舟聽楊戰說過,柳晉安因謀略出衆,心思縝密,很快便得到重用,不到三年就升至四品參將之職。當然,這也是楊徵善待屬下的結果,每次領功,都會細分到各級下屬。
張致仁道:“你是不是懷疑柳晉安?看來你們還真是心有靈犀啊,前些日子還一直幫你說話的柳晉安,今天發了瘋似的死咬你和許侍郎,好像將你們一免到底仍嫌不夠。”
“果真如此嗎?那我們更要抓緊了。張大人,您先回答我的問題吧。”賀齊舟急道。
“好,柳晉安不會武功,在大軍中能夠立足,當然靠的是智謀,他是楊徵帳下,地位僅次於何青山的二號軍師,收集偵騎彙總來的消息後,再提出自己的建議。”張致仁道。
“也就是說,偵騎信息的收發,很可能經過他這一環?”
張致仁眼睛一亮,旋即又是一暗,道:“的確如此,只是像中軍大帳不可能只有他一個人,想要謊報軍情,幾乎不可能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