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初三上巳節過後,皇太后的國喪之期也終於算是完了。京師的高門大族全都鬆了口氣。整整一年不許婚嫁,不許飲宴,卻是耽擱了不少姑娘出閣。京師漸漸活泛起來,第一個舉行大婚的倒是趙王葉敏瑜。
古代婚姻不光光是娶回來媳婦兩個人關起門來過日子這麼簡單。對於身爲皇子的葉敏瑜來說,成婚這件事的政治意義更是大於成婚本身。即使在北京保衛戰中表現出色,因爲沒有成婚,潛意識裡朝中的官員們仍然是將他當成小孩子看的。若是成家立世那就不同了,那也就意味着趙王葉敏瑜長大成人了,朝中的四皇子派可以放心地投靠他,這件事當然意義非凡。
於是出了國喪沒多久,蕭妃便親自出馬向皇上進言,早早給葉敏瑜完婚。皇上雖然對兒子們的戒備日深,在這件事上卻沒有作梗的意思。先是下旨將距離紫禁城不遠的棋盤街一處軒敞的大宅子賜給了葉敏瑜。着內務府辦理四皇子開府事宜。
緊接着又命令欽天監擇取吉日,爲葉敏瑜舉辦大婚。
皇上的意思:開府和成婚,一塊兒都辦了。
如今趙王勢大,隱隱已經壓過了太子,內務府、欽天監都緊着巴結。很快簇新的趙王府便收拾妥當了,成婚的吉日也選好了,就在四月初五。
趙王葉敏瑜是三月二十八開的府,王府與太子府自是不同。太子府深處大內,就在皇上的眼皮子底下,王府卻遠離紫禁城,趙王自己一個人就說了算,他在府裡就是獨一無二的老大!
離開了紫禁城,離開了承乾宮,葉敏瑜有了一種海闊憑魚躍,天高任鳥飛的暢快之感。
葉敏瑜開了家宴,請了葉敏昭並三大營的部下到自己的新府裡宴飲。太子他不是沒請,而是太子以政務繁忙給推了。對於這個小氣無能的哥哥,葉敏瑜並沒有太把他看在眼裡。
酒宴之上觥籌交錯,頗爲熱鬧。因爲葉敏瑜如今領着改組三大營的要差,所以前來恭賀他開府之喜的都是些武官,這些人根本不懂得斯文爲何物,兩口小酒下肚就行令划拳,吆五喝六。
葉敏瑜和葉敏昭兄弟倆高踞首座,小太監在一旁殷勤地添酒。
年少輕狂之時,葉敏瑜和葉敏昭兄弟兩個沒少爆發衝突,他們一個脾氣暴躁,一個性格倔強,誰都不肯認輸服軟,等年紀漸大了,兩人卻發現頗爲意氣相投,慢慢倒是有了幾分親密起來。
葉敏瑜搖着酒杯嘆道:“可惜敏淳哥哥奉命去了西北,不然今日也不會只你我兄弟兩個這般冷清。”
葉敏昭心想,四哥和太子勢同水火,不成想和太子左膀右臂的敏淳倒是私交不錯!這話卻不能問出口,只是笑道:“四哥你這酒倒是不錯,我品着可不像內務府裡能有的東西。”
葉敏瑜哼了一聲道:“內務府那幫兔崽子你還不知道嗎,就是有最好的東西他們也不敢獻上來,生怕養刁了貴人們的口腹,下回貴人再要的時候沒有好東西能拿出來!你是不知道,內務府總管喝的茶,可比貢給你我兄弟的好得多了!”
葉敏昭但笑不語。宮中這些花樣,他也是盡知的。
葉敏瑜又道:“我們今日所飲的乃是地地道道的女兒紅,是浙江布政使黃大人千里迢迢從浙江用快馬運過來的。”
葉敏昭細看之下,果然杯中之酒“色比涼漿猶嫩,香同甘露永春”,心想四哥如今果然是權勢熏天。他道:“果然是好酒,四哥今日開府,再過五日又是大婚,真是雙喜臨門,弟弟我借花獻佛,先敬你一杯!”說罷舉杯一飲而盡。
“成婚?”葉敏瑜臉上露出一絲不易覺察的恚怒之色,說實話他對蕭雲芊這個蠢女人,他真是沒有一丁點兒的好感。可是如今外家是他最大的助力,他又不得不成親以安撫蕭黨,獲取他們的鼎力支持,葉敏瑜現在心裡五味雜陳,有幾分委屈,更有幾分無奈,卻絲毫沒有成婚之前的喜悅和期盼。
都說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誰能想到,他堂堂親王,皇帝之子,連婚姻都如此不幸福!
葉敏瑜如今城府漸深,很快掩飾了過去。“不說哥哥的事。你雖比哥哥小着幾歲,卻也年紀不小了,瞧着可有中意的女子,若是有了,哥哥去幫你和父皇說去,管教你娶個稱心如意的如花美眷!”
葉敏昭笑道:“我的事情,就不勞哥哥操心了。我聽說哥哥府裡還有幾房美貌的侍妾,到時候嫂子進了門,您這日子可就要不好過了!哈哈哈!”
葉敏瑜狠狠一拍桌子:“她敢!”他知道蕭雲芊那脾氣是絕對幹得出“苛待妾室”這種蠢事的,不過迎娶蕭雲芊進門已經是他最大的底限了,若是在王府中蕭雲芊還敢胡作非爲,葉敏瑜是絕對不會給她好臉的。
葉敏瑜端起酒杯與小王爺碰了一下,心裡亂七八糟的難以言述,只覺得甘醇爽口的女兒紅竟如黃連之苦,一時酒意上涌,眼前恍恍惚惚又浮現出那個倔強美麗的少女,她如今已經正位毓慶宮,成了自己的嫂子。
葉敏瑜忽地開口問道:“咱們的太子哥哥,和太子妃嫂嫂,過得可還和睦?”
葉敏昭愛屋及烏,對楊家諸女都比較留意,便道:“我倒是聽說太子哥哥對咱們這位小嫂子並不十分親厚,小嫂子也是個硬氣人,並不巴結討好太子!兩個人的關係,至少沒有表面看上去那般琴瑟和諧!”
葉敏瑜聽得心中一痛,他藉着點酒勁輕輕拍了拍小王爺的肩膀:“五弟,你將來一定不要向太子和我這樣,一定要找一個自己心愛的女子成婚!”
小王爺想着雨瀾那張嬌豔如花的俏臉,心中一暖:“那我就借哥哥的吉言了。”
葉敏瑜一口乾了杯中酒,吩咐一旁侍候的小太監道:“倒酒倒酒!今天咱哥兒倆不醉無歸!”
當天葉敏瑜喝得酩酊大醉,連葉敏昭都被他硬生生灌醉了,被幾個貼身侍衛擡回了景陽宮。
趙王開府之後,蕭家也在緊鑼密鼓地籌備着蕭雲芊的婚事。蕭家上上下下全知道這場婚禮的重要意義。一年之前,蕭家便把蕭雲芊的嫁妝全都準備好了。
蕭家富可敵國,蕭雲芊的嫁妝之豐厚自不待言。
自從上次蕭雲芊自作主張請了表哥石堅刺殺太子妃開始,蕭妃就命人將她看了起來,再不許隨便出府。直到快要大婚了,蕭雲芊又活泛了起來。她如今自恃自己馬上就是王妃了,身價不同,在蕭府裡便又抖了起來。
按皇子成婚規制,大婚前一天,是要從孃家發嫁妝,擡到趙王府邸的。四月初四這一天正好是發嫁妝的日子,誰知道眼看就到了吉時,那嫁妝還是沒有發出去。原來卻是蕭雲芊在府裡死鬧活鬧,就是不肯讓嫁妝發出去。
蕭雲芊的繼母周氏掌理尚書府中饋,急得不行。“我的姑奶奶,您到底要幹什麼呀?吉時都快到了,你爲什麼叫人擋住了府門,就是不叫嫁妝擡出去?”
蕭雲芊穿着一身簇新的大紅妝花通袖襖子,頭上珠翠滿頭,耀人眼目:“母親,女兒只想問您,我們蕭家哪點兒比楊家差了,憑什麼她楊雨馨的嫁妝是一百二十八擡,而我的嫁妝就只有一百一十八擡!難不成母親覺得我不是您親生的,便有意怠慢於我,你就不怕皇貴妃娘娘治你的罪嗎?”
周氏是蕭三爺的續絃,嫁到蕭家作填房的時候蕭雲芊已經十歲了,什麼事都懂了。她仰仗着親姑母是皇帝的寵妃,處處跟自己作對,那是出了名的難侍候。因爲成婚時間短,周氏忙着重新整理蕭雲芊的嫁妝,着實費了不少心思,她可不敢有絲毫怠慢。只想着趕快把這個姑奶奶風風光光嫁出去,自己也就不用這般整日被她東挑西挑,日子過得憋屈無比了。
周氏道:“姑奶奶瞧您這話說的,您出嫁乃是府裡第一等的大事,處處都要老爺子親自定奪,我哪裡敢有擅專?您的嫁妝那是一早就定了下來的,雖然陪嫁只有一百一十八擡,可光陪送的銀子就是十萬兩,田畝、莊子、店鋪更是無數,那楊家本是清流,便是傾其全族之力也斷然沒有這般豐厚的嫁妝!您的嫁妝都是我親自整理的,這一點,我可以給你打保票!”
蕭雲芊不喜歡這個繼母,便處處和她作對:“別的我不管,今天若是我的嫁妝沒有一百二十八擡,我便絕不讓這嫁妝擡出門去。”
周氏一陣怒火直衝了上來,她忙活了這麼長一段日子,繼女不但絲毫沒有感激之情,還這樣毫不留情地和她說話,不由也有些惱了:“姑奶奶,咱這雖然面子上不好看一點兒,可是裡子光鮮不是一樣的嗎?何況嫁妝一百一十八擡也是老太爺親自定下來的!你若不信我,可以直接去問問老太爺!”
兩廂正在僵持着,蕭雲芊的父親蕭三老爺走了過來,怒道:“都什麼時候了,怎麼嫁妝還不往外發?”
周氏便將蕭雲芊的理由說了一遍,蕭三老爺心中也着實生氣,這個女兒實在是太不懂事了。想到她即將成爲趙王妃,以後說不定就是皇后,他也不願把女兒得罪狠了,他定了定神,緩和了口氣和蕭雲芊說道:“一百一十八擡嫁妝是你的祖父定下來的。楊家八姑娘是太子妃,自然可以擡出一百二十八擡嫁妝,可是你畢竟只是一個親王妃!”
蕭雲芊道:“其他的王妃也有一百二十八擡嫁妝出嫁的,我的丈夫是皇上的親子,身份地位格外貴重些,爲什麼到了我,便是這樣?”
蕭三老爺怒道:“這件事是你祖父定下的,他老人家自有他的道理,你只要遵照執行就是了,哪來那麼多廢話!”
蕭雲芊因爲前頭有雨馨比着,就是有一口氣咽不下去:“女兒就是不明白這是爲何?”
這時一把威嚴的聲音傳了出來:“你不需要明白!”卻是蕭宗昌親自來了。他看了一眼蕭雲芊,不明白自己一世英名,兒子女兒都是聰明絕頂之輩,怎麼就生出這樣一個愚蠢的孫女。這樣讓她嫁給趙王,真不知是福是禍。早知如此,還不如在族中另選一個女子嫁給趙王。
只是如今聖旨早下,他也只有把蕭雲芊嫁給葉敏瑜一條路可選了。
“祖父!”蕭雲芊委屈地跪了下來,滿臉是淚!蕭宗昌想着她終究是快要做親王妃的人,強自壓抑着怒氣,吩咐蕭雲芊的婢女道:“將你家小姐扶起來!”他聲音轉柔:“你回去好生想一想,你嫁給了趙王,便是我蕭家最重要的一份子,日後再不可如此胡作非爲,不顧大局,祖父不求你爲蕭家做出多大貢獻,只是希望……”希望你別將蕭家拖入毀滅的深淵!
蕭宗昌後半截的話終究沒有說出來,他袍袖一拂道:“罷了,你回去好生想一想吧!”
蕭雲芊在孃家鬧了一場,這件事情很快傳進了趙王府。葉敏瑜聽完了太監的稟報,頭也沒擡,只從牙縫裡擠出兩個字:“蠢貨!”
蕭雲芊也不想想,如今皇上對兒子們防範之心日重,若是此時蕭家風風光光擡出一百二十八擡嫁妝,和太子妃比肩,豈不是擺明了告訴皇上,趙王也要和太子並駕齊驅,他想要謀奪太子之位豈不是路人皆知了?
果然是個蠢貨!
四月初五,趙王葉敏瑜大婚,半個京師張燈結綵,滿朝文武來賀,闔城轟動。皇帝自然不會出宮參與婚禮,便派了太子葉敏舒親來祝賀。
婚禮之上,楊雨馨頭戴九尾鳳釵,一身大紅色的太子妃禮服,雍容華貴,端莊嫺雅,坐在太子身旁微微而笑,風度儀態無可挑剔。
葉敏瑜的目光和她接觸的時候,只覺得她的目光中似乎有千言萬語,又似乎是一片平靜無波。趙王心中狠狠一痛,一時間苦澀難言。
葉敏瑜木無表情,宛若扯線木偶一般任禮讚官們帶着他完成了所有的禮儀。被送進洞房之後,只掀了新娘子的蓋頭,連眼尾都沒掃一眼蕭雲芊便到了前頭接受文武百官的祝酒慶賀。
當晚葉敏瑜不顧貼身太監的勸阻,酒到杯乾,喝得酩酊大醉,直接就歇在了前頭書房,洞房是再也沒有踏足半步。
第二天葉敏瑜帶着蕭雲芊進宮給蕭妃磕頭。蕭妃見蕭雲芊雙目紅腫,臉上的脂粉雖厚,卻是蓋也蓋不住,顯然是哭過了。自己的兒子則是神情冷峻,絲毫沒有成婚時應有的喜悅。
她端坐着受了兩人的大禮,說了兩句“要夫妻和睦,琴瑟和鳴”這樣的套話,找了個機會叫別人都下去,只留下葉敏瑜一個人。
母子兩人對坐着,沉默了良久,蕭妃才低低嘆息一聲道:“瑜兒,他日待你登上皇位,便是你要廢了蕭氏,換一個皇后,娘也不會攔着你。只是如今,你離不開蕭家的支持,你便委屈一下,只當是養了一隻貓兒狗兒在身邊!”
葉敏瑜僵硬的臉上漸漸多了一絲表情,只是那表情分外苦澀:“母妃說的這一切,兒子都懂。兒子,會好好與蕭氏相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