渝王府內,林立的高牆錯落有致。
虞莫盈穿過一面麪粉牆,來到了赫連煜的臥寢前,輕輕地推開了他的房門,房中放置琴劍的檀木桌案旋即入眼。
“回來了?”赫連煜似是無意地問道。
他們之間,隔着繡線軟簾,赫連煜特意叮囑侍女們,不要把簾子攏起。
虞莫盈沒有作答,亦沒有挑簾進入,只是在簾前悄然站定。
這丫頭,難得有這麼規規矩矩的一次。赫連煜在心中暗歎,須臾,卻聽得虞莫盈在外“噓寒問暖”道:“殿下的蠱毒,要什麼時候才能解?要是解開的話,殿下現在也不用忍的這麼痛苦了。”
“琳妃給本王下的蠱毒,沒有蠱引,本王怎麼能解得了?”赫連煜半臥在軟榻上,隨口即道:“外人都知你們家殿下中了媚情蠱,本王當然要像個病人一樣,在榻上呆的幾天。”
虞莫盈略微愣神,中蠱的感覺,她也體味過,並不是什麼輕鬆的事。怎麼他說的就跟沒事人一般。
饒是他內力好,換做別人,估計得瘋個幾百回不成。
也不知那冷煙寒,這幾天是這麼熬過來的,估摸着,冷煙寒是把恆親王所有的耐心都磨光了。
“那殿下好生歇息吧,阿盈已經找過恆親王,去過將軍府,把事情都處理好了。”虞莫盈冷聲回道。
而後,她便是調頭就要離開。
這丫頭真沒有什麼其他的話要說了?
“阿盈。”赫連煜忽地把她叫住,他的聲音裡多了幾分喑啞,“最近,你願意留在本王的身邊,可是因爲心中對那個人存有恨意,覺得本王可以幫着你雪恨?”
“亦或是你的心中仍是有逃走的想法,只是,藏的深了些而已?”
據他觀察,近日來,虞莫盈確實沒有了任何要逃離的蛛絲馬跡。如果她是真的想留下,不急於一時的報仇,而在乎,將蕭燁連根拔起那倒還好。
可她若是隻是把自己的想法隱藏起來……
虞莫盈微微側頭,已然瞥見軟簾上,有一個坐立的人影。想來,赫連煜是坐了起來。
“我原本是不想連累殿下,用自己的方法殺了那對男女。可既然殿下執意要將我留下,那正如殿下所說,我是要殿下幫着我雪恨了。”
說完後,她可以從簾子的影子中,明顯地看到赫連煜有一段時間是僵直地坐在軟榻上。
“他能以恨的方式,在你心裡駐足,對他而言,也並非是壞事。”赫連煜悵然道:“而且,莫愁能讓你傾盡心力,去爲她報仇,本王也倒真有點羨慕。”
虞莫盈輕咬脣,其實,赫連煜想錯了,她的恨,並不是在乎。
“殿下,如果那天死的人,換做是我,你會怎麼樣?”良久,一個問題從她的脣齒間被緩緩吐出。
猶豫了許久,她還是將這句話問了出來。
說完後,她一動不動地站着,靜靜着等着赫連煜的回話,目光在軟簾上縈繞,遲遲沒有收回。
她看到赫連煜僵直的身影,明顯是晃動了一瞬。
隨後,一切便是悄然無聲。
窗櫺外的黃鶯,叫的清脆響動,傳到了屋內,蓋過了裡頭所有的細微聲響。
虞莫盈雙眉微蹙,她在凝神細聽,辨認出哪個纔是自己想要的答案。
“阿盈方纔僅是說了一說玩笑話,還請殿下不要放在心上。”見赫連煜沒有給出答覆,她在心中,默然嘆息,然後,即是提裙就要步出。
“如果本王放在心上了呢?”赫連煜的話語聲,猶如低醇的美酒,在她的耳邊蠱惑着,“若那天死的是你,那我即使傾盡所有,也會將害死你的人送下修羅場。”
“但是,讓他給你作陪這件事,你就不要想了。那樣做,反而是讓他得逞了。陪你的事,就該交由我來,我自是會永生永世地陪伴你。”
他的話音,盤亙在房樑上,久久沒有散去。
虞莫盈只覺得自己的耳邊,盡是在反覆地迴盪剛纔的那些話。
她未說隻言片語,隨即,慢步走出。
連她自己都沒有發現,在那個時候,自己的眼眸上,早已被晶瑩的淚光浸滿。
她的心中,更是有數萬波濤,在不停地翻滾,拍打,讓她只願意停留在,那簡單的幾句話說搭建起的世界裡。
夏日的午後,日光炎炎,使人不禁感到幾分悶熱。
“虞姑娘,主子是否還好?”凌峰順着牆上的一大片爬山虎,旋身而下,落定在虞莫盈的身前。
他見虞莫盈的臉色有異樣,便不由得生出幾分憂慮來。
據他平日所知,遇到再大的事,虞莫盈都不會爲之所動,除非是什麼大事,比如虞莫愁那樣的。
他的心中,頓覺不妙。難道赫連煜也要遭遇不測?所以,虞莫盈是如此的失魂落魄。
按理來說,赫連煜的身體不會這麼脆弱啊,僅僅是媚情蠱,就能讓他垮了,那過去那麼多年,他不都得死個千百回了?
“他沒事。”虞莫盈輕輕地說道,眼角已多了若有若無的笑意。
她說的,極爲輕柔溫婉,眼神中滿是欣慰。他再次驚愕,莫非赫連煜真的病入膏肓,虞莫盈都悲傷過度,不願意接受事實,只好自我陶醉?
“虞姑娘,你放心,主子若是有什麼情況,你一定要告訴我,你不告訴我,反而會影響到對他的救治。”凌峰一緊張,把過來的目的都給暫時拋卻了。
“呸,你就只帶沒事詛咒渝王殿下。”這時,紅杏從遠處走過來,啐了一口道。
“小姐,你……”紅杏輕扯虞莫盈的衣袖,她剛剛以爲是凌峰滿口胡言,可她也開始覺得不對勁了。
虞莫盈被她扯得發怵,須臾,她斜睨了他們兩個一眼,淡淡地說道:“我說了,殿下沒有事。”
她意識到自己的失態,說着,就準備走了。
沒事就好。凌峰稍微放寬了心,繼而,他壓低了聲音道:“但是,我找主子有事。虞姑娘,鄞州出事了。在兩年前,殿下把從南疆邊陲小城的粟谷引進了北溟國,將鄞州、葛州、藤州作爲試驗點。”
“其中,鄞州是最受重視的一點地區。可是,最近,鄞州爆發了瘟疫。根據鄞州太守呈上來的奏摺來
看,瘟疫的根源是出在新開墾的農田裡。而那些農田裡,種植的正是那些粟谷。”
虞莫盈遽然回眸,鄞州爆發的瘟疫,居然是跟那些粟谷有關。這說什麼,她都不肯相信。
曾經,她也拿當地的五彩谷,做爲中秋佳日的賀禮,送給月太后,甚至還得到了蕭燁的賞識。
後來,蕭燁還派遣專人,想要把當地的粟谷,引入華熙國。
那些粟谷是不可能有問題,要不然當地的百姓,食用了那麼久,也不會什麼事都沒有。
難不成是氣候的原因?同樣的東西,被種植到不同的地方,難免會有些其它的現象出現。
旋即,虞莫盈冷聲道:“好,我知道就行,你不用進去告訴他了。”
如今,赫連煜的身上還有媚情蠱。她不想讓他爲此分神。
況且,她覺得此事說不定就是跟獨孤昀,還有琳妃有關。要不然,爲什麼是在赫連煜中蠱的時候,這瘟疫才爆發的。
只是,他們兩個人就算是跟赫連煜過不去,也沒有天大的膽子,敢在赫連羽煬的眼皮子底下,直接對關乎千萬人性命的糧食上做手腳。
除非……
虞莫盈的眸光倏地變得明亮,她心裡原先的那個猜測,得到了證實。他們兩個人,還真的是跟蕭燁和青黛勾結在一起。
沒想到蕭燁身爲一國之君,爲了一己私慾,會陰險到這種地步。
“虞姑娘,你有辦法?”凌峰有些許擔心,鄞州爆發瘟疫,現在所有的證據都是在指向赫連煜。
如果渝王府不能拿出切實的行動來,康王那一派,就會趁機施壓,挑唆百官彈劾那赫連羽煬也庇護不了赫連煜。
思忖片刻,虞莫盈鎮定自若道:“把府中所有謀士都召集起來,今夜,一定要探討出一個結果。如若不行,明日,我會跟他們一起去一趟鄞州。”
凌峰的眼睛睜的老大,虞莫盈在這種事上面的冷靜程度,讓她都不得不佩服。
他還沒見過,哪個女子,能做到她這樣不慌不亂的。
虞莫盈心中暗道,近日來,先是冷煙寒被送到渝王府,糾纏不休,後面,赫連晴漪又不知發什麼瘋,要嫁給宋楚天,接着,又是,鄞州粟谷出了事。
背後的那個人,定是想分散渝王府的勢力,讓渝王府上躥下跳。藉此弱化赫連煜,給自己增添勝算。
可能,他們所做的事,不僅是她看到的這麼幾件。
就在此時,臥寢的門被赫然打開,面色蒼白的赫連煜,無聲無息地出現在了房門口。
虞莫盈怔然回身,只見他的臉色除了沒有什麼血色之外,其它倒還與往日無異。
但願,他體內的媚情蠱真的沒有對他造成什麼影響吧。
“殿下,你怎麼不多歇一會兒。”虞莫盈問道,她心知,赫連煜該是什麼都聽見了。
赫連煜的眼眸,幽邃的不見底。
“本王中蠱的目的,不就是要引蛇出洞麼?現在,蛇都已經出來了,那本王就要去瞧瞧。”他泠然道:“也不用等明日了,今晚,本王就帶你們去一次鄞州。”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