遺言

庶女生存手冊 遺言 木魚哥

七娘子就怔住了。

成年人出水痘,病情本來就險。

不要說古代,就算是醫療資源豐富的現代,都有因爲出水痘死亡的病例。

更別說古代還沒有抗生素、針劑……只有靠中藥調理病情,還要受制於醫生的個人水平……

大太太有這個擔心,也是十分合理的。

不過病中的人,本來就最忌諱胡思亂想。這想象力一發散起來,誰知道大太太會自己腦補出多少兇險,恐怕就算原本要好轉的病情,都會被她給想惡化了。

“母親,您就別想太多了!”七娘子難得強硬,“快躺下休息吧,一會兒還要起來吃飯呢!”

大太太就煩躁地長出了一口氣。

“癢死了!叫人怎麼睡得着!”

又問,“老爺回來了沒有?”

“父親上次傳信回來,說是就快動身了,兵糧已經籌措得差不多,準備上路……”七娘子低柔地回答,“您就放寬心吧,等您痊癒得差不多了,父親也就到家了。現在府裡還有大姐照看着,什麼都很順當。”

大太太一邊聽七娘子說話,一邊就舉手要抓撓臉上的水皰。

“這要留疤的!”七娘子連忙把大太太的手拿了下來。

成年人出水痘最怕抓撓,又要比兒童出水痘更瘙癢難耐,一旦抓破了,留疤是一回事,還可能引發感染。

大太太就皺起眉想要掙脫,“實在是癢得厲害!顧不得了!”

人在病中,總是有幾分可憐。

平時八面威風的大太太,現在也不過是一個壞脾氣的病人罷了。

七娘子就壓下了滿心的不耐煩,哄大太太,“等您睡着了就好了,就不癢了,快睡吧!”

又耐心地重擰了帕子,沾了藥粉,爲大太太擦拭着臉上身上的水泡。

“腿上癢得厲害!”大太太一邊指揮七娘子,一邊漸漸地低了聲音,“還有腰上……臉上……耳朵後頭……”

七娘子前世也是成年了纔出的水痘。

那股奇癢,的確能讓人滿心暴躁。

想到這裡,她的不耐煩也就漸漸地消失了。

不論大太太日後記不記得這一幕……總歸自己是已經盡力服侍了。

就一邊應着大太太的話,一邊輕手輕腳地爲大太太擦過了全身。

大太太已經睡得熟了。

七娘子這纔打着呵欠,出了西稍間。

“有什麼吃的沒有!”她問立夏,“這到了飯點,我肯定又顧不上吃飯了。”

立夏就忙着把七娘子帶到了東次間,“在這給你預備了幾味鹹點心……我去給您傳些麪點吧?”

七娘子疲憊地長出了一口氣,恨不得癱倒在地上,“嗯,不要素的……平時不覺得什麼,這一服侍起人來,就覺得不吃肉身上沒有力氣!”

立夏就笑着吩咐了上元去傳話,又來攙扶七娘子,“還是先梳洗一下吧,天氣熱,您也是一身的汗了。”

七娘子就與立夏一道進了淨房梳洗過了,出來用了幾口小點心。

初娘子就又急匆匆地進了東次間。

“四妹恐怕要不好了!”她滿臉的惶急,“孃的高熱退了沒有?”

七娘子嚇了老大一跳,“好端端的怎麼就……娘還是斷斷續續發着低燒,離不得人!”

初娘子就嘆了一口氣,煩躁地跺了跺腳,“聽說是癢得受不住了,自己撓破了幾個水皰,眼下半邊臉都爛起來了,四姨娘哭得厥過去好幾次。她自己又是尋死覓活的……”

七娘子牙根泛酸,倒吸了一口涼氣。

病死和自殺,究竟是兩個不同的概念。

不過,如果四娘子真的毀容了……那這事可還真不好辦了!

初娘子一邊抱怨,一邊就在桌邊坐了下來,撿了好幾塊點心入口。

“忙亂了一上午,還沒有吃過東西!”一邊吃就一邊抱怨,“到了這當口,三妹還不消停,在七里香門口一邊哭一邊罵我們當家的處事偏心,不給開好藥,害得她妹妹毀了容……笑話,藥難道不是兩邊開的?歐陽家的三個少爺都被我們請到家裡日夜斟酌用藥,李家還上門討人呢,自從老神醫身子不好不再應診,通江南就是這三個小神醫最管用,難不成我還爲了她去京城請權二少爺?”

初娘子身爲出嫁女,還要裡裡外外地操持家務,說到底,看的還不是大太太的面子?

末了卻被三娘子這樣當面打臉……泥人也有土脾氣,也難怪初娘子會氣成這個樣子。

七娘子只好放下點心又安慰初娘子,“三姐的脾氣大姐還不清楚?就是那張嘴不討人喜歡,要和她計較這個,大家都別過日子了。我看,九十九步都走了,還是別在最後一步落了不是。”

初娘子這陣子裡裡外外照應得也算滴水不漏,如果在這個時候卻不出面去安慰四娘子,將來說起來就有點不大好聽,有些前功盡棄的意思。在大老爺面前,就不好名正言順地請功了。

“不去!”初娘子餘怒未消,“就讓她罵去!屋裡現放着那樣一個病人,不好好侍候着,還有閒心出來罵街?就這樣還有臉求我爲她說話……讓我向父親進言,把她說到張家去……”

七娘子心頭就是一動。

一下就想到了在迴廊裡,她和四姨娘未完成的對話。

原來四姨娘看中的是張唯亭張家!

她就看了看初娘子。

“也不知道四姨娘看中的是張家的哪位少爺……”

初娘子神色一動。

“四姨娘心心念念,就是想給兩個女兒說個好婆家。眼下四妹這個樣子,是不中用的了……”她面露沉吟,“我猜四姨娘原來看的是張家嫡出的二少爺,現在恐怕心也沒那麼大了,能說個庶出的三少爺,也都心滿意足了!”

四娘子運氣不好,染了水痘以至於破相,是肯定說不到什麼顯赫的人家去了。三娘子的婚事,也就成了四姨娘的救命稻草。

情勢變了,期望值當然要跟着調整。

四姨娘還要指望三娘子快點出嫁,好帶一帶妹妹,把四娘子也說出去,眼光再放得太高,就有點好高騖遠了。

而以大太太賞罰分明的性子,七娘子衣不解帶地把她照料到痊癒的情分,她是肯定不會忘記的,七娘子在大太太心裡的地位,也自然就跟着水漲船高……

如果大太太能順利痊癒,在這一病之後,恐怕四姨娘就要跪在地上求七娘子爲她說話,讓她在大太太跟前進言,請大太太鬆鬆手,放三娘子一馬了!

七娘子心底已經閃現出了無數個主意,可以利用這樣的情勢,彌補自己的疏漏,爲將來的計策佈局……

她就擡起頭真心實意地謝初娘子,“是大姐心胸寬廣,捨得提拔我們做妹妹的,這份情,小七是記在心底了!”

初娘子又不是蠢人。

照料家務與照料大太太,哪個印象分更高,她心底自然也很清楚……

能把這樣的機會讓給七娘子,裡頭的人情,是不言而喻的。

初娘子拍了拍七娘子的肩膀,“身在正院有多艱難,我還不清楚嗎?你幹得不錯,佈置得也很好!母親現在——已經不提過繼的事了。”

七娘子不由一揚眉毛。

自從佈下了輕紅閣的局,她還是第一次聽到這麼明確的答案,知道自己的計策奏了效。

心底不是不雀躍的。

“滿府里人雖多,也只有大姐能懂我了……”她就笑着對初娘子透露了幾句心底話,“母親心底既然已經沒有什麼芥蒂,小七到了晚上,也能睡得好覺了。”

恐怕還要再把一個人整趴下,七娘子晚上才能睡得安穩吧。

初娘子只是笑。

“好,好,我知道你是有主意的。”她起身告辭,“你也快用些點心,再過去侍候母親……母親要是有了什麼差錯,別的事就再也別提了!”

七娘子連忙把初娘子送到門口,目送她急匆匆地進了百芳園,纔回到西稍間爲大太太擦藥。

歐陽家配製的藥粉有鎮定清涼的作用,雖然大太太周身奇癢難耐,但只要不間斷地爲大太太擦抹,總也能起到一點舒緩的效果。

這份活並不輕鬆,以七娘子的年紀,是着實有幾分吃力的。

但立冬、立夏都沒有爲七娘子分擔的意思。

就是因爲不輕鬆,才顯出了七娘子的賣力與殷勤。

大太太似睡非睡,一邊抱怨着癢,一邊又問七娘子,“剛纔你大姐來了?怎麼不進來看我!也是指望不上的!”

七娘子在心底嘆了口氣。

“是四姐……”就爲初娘子解釋了起來。

大太太在病中是越發喜怒無常了。

又過了三四天,痘子紛紛開花,膿液把被褥都沾溼了。又有新痘子生出來,難耐處是可以想見的。

大太太的脾氣也就更加暴躁,從人稍有怠慢,就厲聲喝罵。

五娘子親自隔了窗子和她說話,勸大太太平心靜氣,大太太當面答應得好好的,回頭就翻臉責罵七娘子,“怎麼叫你五姐進了正院!染了痘子怎麼辦?”

“你是到她和四娘子一樣才高興?”

“你們都是狼子野心……圖謀我的陪嫁……”到最後又語無倫次起來,“癢得不得了!”

七娘子只好一邊軟語應和,一邊爲大太太擦洗身子。

“五姐好着呢,您別擔心。”

“是是,都貪圖您的陪嫁,咱們不理那些人。”

“癢好,癢了就要好了……別抓,您不能抓!母親!”又要時刻提防大太太抓撓水泡。

大老爺到家的時候,七娘子瘦得簡直可以拎起來晃盪了。

大老爺是五月十七才進的楊府。

說起來,卻是五月十五就回了蘇州。

先在總督衙門處理了兩天的公事,把第一批軍糧安頓了運送上路,纔回府探望幾個病人。

一進門,大老爺就直奔正院。

“爹!”五娘子並九哥都來勸阻,“這要是有什麼萬一……”

要是大老爺也被傳染了發起水痘,楊家就真要亂了。

大老爺執意不聽,“我發過痘子了!倒是你們快回去,尤其是九哥,別被染上了復發,這幾天就不要來正院請安了!”

五娘子只好拉了九哥,忐忑地回了月來館。

七娘子就隔着窗戶望着大老爺直奔西稍間。

“怎麼樣!大夫怎麼說的?”大老爺一進門就問七娘子。

特地壓低了聲音,沒有打擾昏睡着的妻子。

眼底的關心,是藏也藏不住的。

畢竟是多年的夫妻了……

“說是這成人的水痘,說不準要發足一個月。”七娘子壓低了聲音,不敢吵醒大太太。“眼下是沒有燒了,到了晚上,說不定就又燒起來。”

一直以來,她都以“就快好了”鼓舞大太太挺過這場高熱的折磨。

其實滿打滿算,從發病到現在,不過經過了十天而已。

還有二十多天的折磨要挨。

大老爺就長長地嘆了一口氣,“怎麼會!”又跺了跺腳,“怎麼會鬧成這樣!”

就要轉身出屋。

七娘子心中一動。

“父親!”她輕聲說,“母親肯定有很多話想對你說……”

就上前拍了拍大太太,“母親,母親。”

大太太慢慢地甦醒過來。

第一眼就看到了七娘子略帶焦急的關切面容。

這些天來,就是這張臉伴着她度過了煉獄般的日日夜夜……

“怎麼?”大太太就移開了眼神,疲憊地問。“又要吃藥了?”

七娘子抿脣一笑,“是父親回來了!”

“老爺!”大太太有些驚訝,反射性地,就要半坐起身。

“你躺着,你躺着!”大老爺就疾步上前,坐到了牀邊,“人怎麼樣?”

大太太苦笑了一下,“也就這樣……”難掩關心,“浙江那邊的差事,辦得怎麼樣了?”

“都應付下來了。”大老爺捋了捋頷下的短鬚,挪開了目光,“劉徵要和我鬥,還嫩了點,就是耽擱得久了些,讓你受苦了!”

“還好。”大太太虛弱地扯出了一個微笑,“初娘子很能幹……七娘子服侍得也用心,我沒有受多少苦。只是這病……怕是不能熬過去了。”

“不要胡說!”大老爺不禁動容,“不過是發個痘子……”

他不禁握住了大太太的手。

七娘子就慢慢地退出了西稍間,給這對關係複雜的夫妻留出了少許空間。

透過晶瑩剔透的水晶簾,還隱約能聽到大太太的聲音。

“二娘子……臨盆……嫁妝……纖秀坊……”

“過身……發喪……族譜……”

大老爺只是間或應上幾聲,大部分時間都是大太太在說話。

這是大太太在安排身後事了!

雖說這病按理是不會出人命的。但大太太是病人,所受的折磨,自然是她最清楚。會有想交代遺言的心情,也是人之常情。

七娘子就忍住了強烈的好奇,沒有靠到門邊探聽。

照她看,大太太多半還是能痊癒的。

這才十天,新一輪爆發的水痘數目就明顯少多了,歐陽家的藥粉也是日漸見效,大太太已經在慢慢康復了。

既然這樣,這所謂的遺言,無非就只是代表了她對楊家事務的看法而已。對九哥和自己有利的部分,自然會保持下去,不利的部分,也有大把時間扭轉。

萬一被大老爺發現自己偷聽……可就尷尬了。

她索性出了西翼,在堂屋裡吹了吹穿堂的涼風。

“父親回來了?”就看到初娘子跨過了門檻。“正好,倒是想問父親幾句話。”

“父親在和母親說私話。”七娘子笑着擋了駕,“大姐還是慢一慢爲好。”

“哦!”初娘子難免有幾分驚愕,隨後又恍然大悟,“是,娘心裡肯定有無數的話要交代父親了。”

兩人就親親熱熱地攜手進了東次間吃茶。

“大姐要問父親什麼事?”七娘子不免好奇。

初娘子也沒有瞞七娘子的意思,“是父親又要給三姨娘做法事,前兒在杭州就遞話回來,讓我們找個有德行的僧道,給三姨娘念念往生經,讓她早日投胎,悄悄的不要聲張……我不曉得父親這是什麼意思,事又多,倒混忘了,一直也沒有找人。這是請罪來的。”

她神色輕鬆,看來,並不以沒有完成大老爺的交代爲意。

七娘子卻是心中一動。

看來,大老爺對三姨娘的死,也有自己的看法。

“大姐!”她就笑着開了口,“有事想求你幫個忙……”

這是定時更新,焦慮ing,小香倒黴死了,痛得晚上4點就醒了,然後家裡還停電不得已到吧來搞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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