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終究不能了。
一個月以後,媽媽在一種極度的痛苦中長眠,從此徹底地離開了我們。離開之前的最後一個願望,竟是希望好好睡一覺。
她這一輩子做得最多的事情就是睡覺了吧,沒想到,這一件曾經對她而言做得最頻繁的事情,竟成爲她生命裡最後的奢侈。
媽媽的離開讓我們整家人的心裡都萌上了巨大的陰影,此後的大半年裡,我們全家人都處於一種平靜的默哀狀態。媽媽的遺像和柴悅的遺像並排放在了一起,吃飯的時候也習慣性地把她們的位置預留兩雙碗筷,一切就好像她們依然還在時的模樣……
念念漸漸長大了,出落得越來越像柴悅了,大大的眼睛,小小的嘴脣,皮膚雪白,像一個混血的娃娃。念念開始知道媽媽和奶奶都去了很遠的地方,念念沒有媽媽,習慣性地和開心一起叫我媽媽,我心裡長期以來一直難過,於是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兩個孩子的身上……
媽媽走了之後,父親也是常常一言不發,後來經常騎着車到各處的舊貨市場轉悠,從一些市場上淘來一些復古的玩意兒,把自己的臥室隔了一半改建成了書房,整天靜心地研究着那些小東西,我們時常默默相對無言,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好。
一年以後,我聽聞林可欣被釋放的消息。她從監獄裡出來的那天,我站在監獄的高牆外面等她。一年而已,她已經蒼老憔悴了許多,皮膚不再似當年那麼嬌嫩,身材依舊臃腫,甚至連眼皮都塌陷了。
她見到我十分地詫異,但是聰明如她,很快便明白了我爲什麼會在外面等她。我朝着她走了過去,我說:“沒有別人來接你嗎?”
她搖了搖頭,有些悵然地說:“沒有,我想也不會有,連你在這裡,我也感到十分意外。”
“我想請你一起吃頓飯,順便給你買了一套衣服。不是特別貴的價格,希望你別嫌棄。”我說完,揚了揚手裡提着的袋子,又說:“我們等下找個試衣間換上,既然出來了,就別再穿帶進去的那些舊衣服了,一切都重頭開始,你說呢?”
她既顯得意外,又有些感動,她訕訕地說:“那我只能說一聲謝謝了。”
我開着車帶着她離開了那裡,一路上她都沉默寡言地望着窗外,我偶爾偷瞄一眼,竟發現原來女人可以老得如此之快,她的眼睛變得黯淡無光,臉上大概長期沒有包養的緣故變得有些坑坑窪窪,她望着窗外的目光甚至有些老太太似的混沌,再也不是當年那個儀態萬千、舉手投足盡顯風采的姑娘了。
“你憔悴了許多。”我忍不住地說道。
她苦笑了一下:“是吧?整個人都老了。女人啊,都逃不了衰老。不過你不會,你還那麼年輕。”
“我也老了,就像你說的,都逃不過。”我笑着說道。
“不,你不是老了,是更有女人味了。”她讚歎道。
“你們那個孩子呢?當時在加拿大,你不是懷孕了嗎?”身爲媽媽的我,總是忍不住就想去關心一下那個孩子。
她顯得十分詫異,大概沒有想過我會知道這麼一件事情,她頓了頓,然後說:“孩子沒了,懷孕八個月的時候,我們兩大打了一架,他用腳踢在我的肚子上,我流產了。孩子生下來的時候就沒有了生命體徵,我也是命懸一線,子宮都被切除了。”
我猛地一下剎住了車,完全不敢相信竟然會是這樣的情況!
“他怎麼狠得下心?那可是他的骨肉啊!”我完全震驚到了。
林可欣苦笑了一下,緩緩地說:“出來混,終究要還的。我用孩子這件事逼他和我在一起,卻並不懂他其實根本放不下你和你的孩子,哎!”
原來……呵呵,當我聽到這些的時候,我完全不知道該做何感想了。
“能告訴我一切都是怎麼一回事嗎?可欣,你和他到底是怎樣的關係?”我不禁把困擾我多年的問題問了出來。
她笑了笑,她說:“我知道你想問,其實,就算你不來,出獄後我也會找你,我也很想和你好好聊聊。”
“那等下吃飯的時候我們好好聊聊。”我說完,加快了車速,一直帶她到了市區,找了一家商場讓她去換了衣服。
這之後,我們在商場裡找了一家僻靜的餐廳坐了下來。我讓她點餐,她一口氣點了好多菜。我想,在裡面的日子可能真的是饞壞了。
“你不會笑我吧?現在這麼狼狽。”她笑着說道,伸手挽了挽秀髮,卻全然沒有了當初那種嫵媚動人的風采。
我以爲她應該瘦了,沒想到她沒有瘦下來,衣服穿在身上緊繃繃的,腰上還多了好些贅肉,整張臉上都透着一種深深的疲態,看上去真的好累好累。
“怎麼會?人生都有各種各樣的坎坷。只是有些坎坷,其實真的是沒必要經歷的,你不覺得嗎?”我微微笑着說道。
“是啊,如果人生能夠重來的話。”她低頭吸了一大口的果汁,然後又說:“你想問什麼就問吧,我知道的,都告訴你。”
“說一說你和龍川的故事吧!你們這麼多年,我想肯定不簡單。”我直截了當地問道。
她冷笑了一下,她說:“如果人生能夠重來,我第一後悔的,就是遇到了這個男人。”
“爲什麼?”我不禁問道。
“第一次遇見他的那一年,他剛剛來北京,一開始成立了一家餐飲公司,搞加盟的那種。那時候我也剛剛來到北京,我去他那裡應聘工作。因爲去應聘的前一天剛好被我的男朋友打過,所以脖子上有一道很明顯的傷痕。當時他應聘我的,他瞧見了我脖子上的傷口,於是問我我的傷口是怎麼回事,我一還沒說就哭了。後來,他就說他晚上請我吃飯,然後在吃飯的時候,我告訴他我的遭遇了。我的男朋友是我家裡爲我定下來的,家裡受了他們的禮金之後,逼着我和他在一起,我們一起來到了北京。也就在那一晚,因爲太難過,我喝了許多酒,醒來的時候,發現我和龍川睡在牀上。我當時就愛上了這個男人,覺得他帥氣又多金,是女人心目中的白馬王子。後來,他給了我男朋友一筆錢讓我男朋友離開我,從此我便踏踏實實地跟了他……”林可欣說到這些,然後便哽咽了。
那時候,龍川曾經和我在一起一個晚上卻沒有碰我,說是他要和他當時的女朋友訂婚了……可是,他那時候卻和林可欣在一起了。
“後來呢?”我等她情緒有些平復之後,於是再問她。
“起初的時候,我以爲他把我當成了他的女朋友,他對我很好,給我買很多漂亮的衣服,把我打扮得十分時髦,也帶我出去參與各種各樣的應酬,我以爲真的遇到了我命中的真命天子。直到有天他告訴我,他要回老家結婚了。我當時完全沒有反應過來,我以爲他是說他要去參加別人的婚禮,沒想到再三確認後,原來他是自己要結婚。當時我整個人都感受到了一種被愚弄的滋味,我狠狠地甩了他一巴掌,然後和他斷絕了聯繫。”林可欣說道。
此時菜色已經上齊了,我問她要不要來點紅酒,她點了點頭。於是,我向服務員要了一瓶紅酒。
我們互相敬了對方一杯之後,她又開始說了:“自從他帶我感受到了上層人的生活之後,我再也不想回到從前,做一個低賤的人。就在那時候,我認識了青哥。青哥是黑白兩道通吃的人物,因爲他是我的同鄉,認識我又格外地投緣,所以他十分照顧我。後來就是在他的介紹下,我去了北京當時很有名的那家娛樂會所,在那裡當了一名公主……我的生活條件得到了巨大的改善,又因爲有青哥罩着我,我在那裡混得如魚得水,很快就從很多女人中脫穎而出,成爲了那裡的佼佼者。”
“那你和青哥是什麼關係?”我不禁問道。
她輕蔑地笑了笑,她說:“能是什麼關係,沒背景沒能力的女人要想一個男人關注你,美色纔是唯一的途徑。我想,這也就是龍川這麼多年一直不和我在一起的原因吧,因爲他知道我和青哥斷不了關係。”
“真是複雜。你的經歷比我複雜多了。”我不禁感嘆道。
她再次苦笑着喝了一口紅酒,她說:“後來,有一次龍川應酬去了那裡,當時有客人點了我,我去作陪的時候發現居然龍川在場。就那樣,我們再次有了聯繫。那時候正是他最痛苦的時候,他和我發生了關係。他說不喜歡我做那樣的職業,於是安排我去了那一家高爾夫會所,讓我成爲了一名會稽顧問。”
我點了點頭,靜靜地等着她繼續說下去,她說:“再次遇到他的時候,我是真的愛上了他。聽說他離婚了,我重新燃起了希望。我想只要我好好努力工作,我能夠讓他正視我,他一定會和我在一起的。那一段時間真是工作特別有勁,做什麼事情都比別人搶先,什麼樣的客戶我都想方設法地去搞定,後來我慢慢地升職,就在我感覺自我感覺良好的時候,龍川向我提出了一個要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