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南的到來讓原本就處於兵荒馬亂狀態下的孟先生大感意外,當我問他要不要見伊南、以什麼樣的身份見伊南的時候,他下意識地搖了搖頭表示自己不想見面,但是轉而又突然害怕我因此而受傷,緊接着又迅速地推了推眼鏡說:“不是我不想見,我是怕對你有不好的影響。畢竟,我比你大這麼多,我怕你家裡人知道不太好。”
“是怕我家裡人找你麻煩嗎,孟先生?”我話裡的情緒已經帶了出來,語氣卻依然是笑呵呵的語氣。對於孟先生,我始終拿捏着自己的脾氣,因爲他不但是我的男人,還是我的金主。
“怎麼會,我只是不想你受委屈。”他說。
“孟先生,我們認識了這麼久,我從沒向你提過什麼過分的要求,這一點,您認可嗎?”我突然嚴肅了起來,把在心裡盤算了許久的話說了出來。
他先是一愣,繼而點了點頭,問我:“怎麼了,小北?爲什麼突然這樣說話?”
“哎……”我悠悠地嘆了口氣,“我們家家境不怎麼好,伊南又沒上過大學,他在那邊也找不到太好的工作。家裡人一直以爲我在北京混得挺好,所以讓他來投奔我,我又無法和父母解釋我和你的關係,我怕傷了他們的心。本來,這些話我是不想說的。可是現在,我和伊南在北京,除了柴悅,只有你這麼一個親人了……”
我一向和孟先生要麼輕鬆調侃要麼談情說愛,我很少對他有如此情真意切的時刻。所以當這一番話從我嘴裡冒出來的時候,孟先生大感意外也深爲所動。
“我從小到大一直都是伊南的榜樣,如今他來這邊了,我不想讓他認爲我這個姐姐整天什麼都不做光待在家裡。所以,我想出去工作。另外,我還想讓您幫伊南留意一份合適的工作。我不知道這兩個要求過不過分,如果您覺得過分,就當我沒有說過。”我話說到最後有點兒哽咽,但隨即便止住了哭意,給了他一個既看着懂事又讓人心疼的笑臉。
孟先生動了容,把我擁入懷裡,輕聲說:“我其實也一直在考慮讓你出去上班,也一直在留意有沒有合適你的工作。其實,你的未來我都放在心上的,小北。好,我答應你,我會盡快幫你們姐弟兩的工作落實好。但是你也要答應我,一旦出去上班,千萬不許和其他男人走得太近。”
“但凡我和其他男人有一點點風吹草動,估計您也早就知道了。有什麼事,能瞞得住您呢?”我目的達到,心裡不由得鬆了一口氣,說話的語氣也輕盈了許多。
像我們這樣的草根,在北京城裡搭上了孟先生這一趟車,雖然指望不上能有多快的速度站穩腳跟,但是總比自己奮鬥來得更容易一些。只是,我所採取的這種方式,連我自己都深爲不齒。可是我無從選擇,清高便註定貧窮,這就是一個拜金的時代。
和孟先生談妥了之後,我心裡的那塊石頭終於放了下來。我給父親打了個電話,告訴他我會安頓好伊南在北京的生活,讓他在家裡放心。父親再一次由衷地讚歎了一下他的女兒,他已經自動把自己的女兒腦補成一個聰明漂亮的高知職業女性,有能力有魄力有膽識,不用他操任何心。
他哪裡知道,他的姑娘如今在北京是幹着怎樣的職業賣着怎樣的命!
掛了電話,我一聲苦笑。不過……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父親對我放心就夠了。伊南這裡,該如何解釋我和孟先生的事情,我還有點頭疼。我最怕的不是他知道,而是他知道了告訴我媽。
這麼多年,我和我媽一直較勁。小時候,我看着她整天搔首弄姿地塗塗抹抹,我便在心裡告訴自己,我長大後一定要比她漂亮;小時候,她常常打扮妖豔帶着我和伊南在縣城到處吃吃喝喝四處遊玩,我便在心裡告訴自己,我長大後一定要比她過得強;小時候她嘲笑我讀書好有什麼用再努力將來還不是要嫁人生娃,還不如趁早戀愛好好修煉一下勾搭男人的本事,我爲此和她爭得面紅耳赤併發誓將來一定要出人頭地讓她明白她是錯誤的……
這麼多年,我們兩就像兩株相生相殺的植物,她在不斷老去和枯萎,我在不斷成長和鮮活,她靠着唯一殘存的資本繼續貪婪地吮吸着借來的陽光和雨露,她一邊爲我越來越絢爛的長勢驕傲自豪,一邊又暗暗希望我最好永遠不要開花最後和她一樣走她以色侍人的老路。我的體內有着她強大的基因,她以爲她可以憑此操縱我的一生。她在遙遠的老家等待着我跌倒,這樣她好走到我的身邊,張開她那巨大卻枯黃的枝葉對我溫柔地呢喃:“寶貝,你看媽說得沒錯吧?媽是過來人,按我說的沒有錯的。”
我不想從她耳朵裡聽到這句話,儘管我已經逐步在步入她的後塵。可是,我不想承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