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春草在馬車裡,也覺得不對勁兒,伸手挑開車窗簾子,向外看去。
空曠的街道,寂寞無聲的夜色。唯有清淡的月光,落在漆黑的街面上。街道兩旁,皆是緊閉的房門,沒有一家鋪子還在開門。
“這裡有宵禁?”馬車裡的景珏蹙眉問道。
“便是有宵禁,如今這也不到宵禁的時辰呢?”景瑢騎在馬上,聲音都微微發顫,“就說不該走這條路……”
“恐怕不是宵禁那麼簡單。”程頤一面驅着馬車,一面沉聲說道。
街面上幾乎一點光亮都看不見,整個鳳州城好似都陷入一片漆黑之中,若不是天上還掛着姣白的月亮,他們此時只怕連路都看不見了。
一家一戶都不亮燈?倘若是宵禁,這宵禁的規格簡直比京城還嚴格呢。
“先找個地方投宿。”景珏吩咐道。
程頤應了一聲,跳下馬車,一面牽着繮繩往前走,一面四下打量。
他的腳步停在一家掛着客棧匾額的門店前。客棧迎來送往,如今這時辰,本應是開門做生意的時候,可這客棧的門卻是緊閉,裡頭一點動靜都沒有。
程頤伸手要敲門,騎在馬上的景瑢卻是開口阻攔,“換……換個地方吧?這裡看上去陰森森的,既然是客棧,怎麼連個燈籠也不掛?客棧裡頭也沒個光亮?會不會……會不會是家……”
他聲音略微急促,透露出他心裡的緊張。
寧春草掀開簾子往外看,“別說這家客棧,四下裡哪裡有一點光亮?換一家,難道還不一樣?”
景瑢騎在馬上,狠狠瞪了她一眼,“都怪你!”
寧春草伸手放下簾子,將他月光中都擋不住抱怨的眼神隔絕在外,輕聲哼道:“現在怪我有什麼用?是我讓你們走鳳州的麼?”
“你們是在怪我?”景珏冷哼,“程頤,敲門!”
程頤聞言,絲毫猶豫也沒有,咚咚咚的敲響了客棧的門板。
景瑢坐在馬上,聽着敲門的聲響就是一抖。
可客棧裡頭安安靜靜的,一點動靜也沒有,彷彿不會有人來理會這夜裡分外明顯的敲門聲。
“是不是沒有人啊?”景瑢問道。
程頤側臉將耳朵貼在門板上,聽了片刻,有加重了力道,整個手掌都拍在門板上,“開門!開門!過路人,要來客棧住店!”
裡頭還是沒有一點響動。
“要不,咱們還是換一家試試吧?這家肯定是沒有人啊!哪有送上門來的生意都不做的?”景瑢勸道。
程頤仍舊大力拍門,咚咚的聲響,在這安靜的街道上,似乎都激起了回聲。
回聲更顯得夜的寧靜,好似這街道之上,根本了無人煙,他們不像是進了州城,倒像是進了鬼城一般。
騎在馬上的景瑢幾乎就要在拍門聲中崩潰之時,客棧裡頭突然傳來了一絲響動。
“別拍了……”聲音沉沉悶悶,像是故意壓低了。
“店家,我們住店!”程頤在門口大聲說道。
“沒地方了,你們走吧!”裡頭人應道。
程頤輕笑一聲,“店家,天都黑透了,入了夜了,既然您已經被吵醒,不妨就開門待客吧?換個地方,難道不是如此麼?”
裡頭一時沒有人應聲,那人好似在猶豫。
程頤又道,“我們只是過路人,明日一早就走,不會叨擾你們太久的。”
“說什麼叨擾,客棧不就是給過路人住的麼?”景瑢低聲嘀咕道。
“掌櫃的還請開開門。”程頤聲音溫和,在這無邊夜色裡竟透出些暖意來。
裡頭又是一陣寂靜,寧春草以爲裡頭的人不會再理會他們的時候,忽聽裡頭傳來低低的聲音,“住店可以,我們這裡可沒有吃食供應。”
“好,只住店,我們自己帶的有乾糧。”程頤應道。
“你們有乾糧?”這次裡頭的人倒是立即就問道。
程頤猶豫片刻,點頭肯定說,“是,我們有。”
客棧裡頭這才傳來拆卸門板的聲音。
景珏在馬車裡坐直了身子,望了望垂下的簾子,不知望見了什麼。
客棧的門板很快被拆下來。立在門口一個五十歲上下的老掌櫃,“快快,快進來!”
“我們的馬車……”程頤的話還沒說完,就被老掌櫃打斷。
“你們先進來,四兒,將馬車牽到後院去。”
一個十七八歲的少年聞聲跳出房門,手腳麻利的接過程頤手中的繮繩。
寧春草和景珏也飛快下了馬車,被老掌櫃引進客棧中。
他們剛進了門,老掌櫃就藉着外頭月光,將門板重新封上。
封上了門板,隔絕了月光,屋裡頭比外頭的街道上還有漆黑。
“怎麼也不點個燈?”景瑢問道,“這黑漆漆的,能看見什麼?”
老掌櫃嘆了一口氣,“幾位客官將就將就,咱們這兒,夜裡不能點燈!反正明日一早你們就要上路,如今不過是夜裡有個睡覺的地方,且不講究那麼多吧?”
老掌櫃說完,就摸索着向前走去,“幾位客官跟我來,這裡還有空房間。”
“在外頭你還說沒有空房間呢,我看你這客棧裡,處處都是空房間!哪裡有人住?”景瑢嘟囔道。
老掌櫃又是一聲嘆息,並未回答。
他熟悉客棧構造,雖沒有燈光,但摸索中走的也不算艱難。
幾人跟在他後頭,則有些跌跌撞撞。
寧春草不知腳下絆倒了哪裡,驚呼一聲就向地上撲去。
一隻手猛的伸過來,提在她衣領之上,將她拽了起來。
“多謝多謝……”寧春草連忙低聲說道。
她的手被一隻溫熱的手掌握住,耳邊卻傳來景珏略帶嘲諷的聲音,“蠢樣兒。”
給幾人安排了相鄰的房間,掌櫃的衣服悉悉索索,像是躬身行禮,“幾位客官好住,某告退了。”
“你們這鳳州城,怎的如此不熱鬧,剛剛入夜而已,就一點光亮也不見了?是近來不許點燈,還是一向如此?”景瑢拽住那老掌櫃問道。
掌櫃的長嘆一聲,搖了搖頭,半晌才緩緩開口,“有一段時間了,何止是晚上不熱鬧,白天也是如此啊。”
“鳳州是遭了什麼災害了?看起來,受災卻還十分嚴重的樣子?”程頤問道。
老掌櫃未答話,先是一聲長嘆。
見面這不長的時間內,他的嘆氣可是不少,生生都將人嘆老了。
“作孽呀,孽呀!”老掌櫃搖搖頭,“明日一早,也許你們就能看見了。不早了,幾位明日還要趕路,且睡吧,睡吧!”
說完,他就摸索着轉身離開。
寧春草皺緊了眉頭,這鳳州處處透着怪異。這老掌櫃又欲言又止,關於災害,更是不肯多言。究竟是什麼災,能讓一個州城如此人心惶惶?
耳邊是關門的聲音。
這客棧空房真的很多,足夠他們四人一人一間。
聽聞旁人似乎都進了屋,寧春草也轉身摸着將門關上,藉着透過窗的月光,挪到牀邊。
牀上被褥有些陳舊的味道,似乎有一陣子沒有睡過人了。
按說客棧應該是常來常往,被褥時常有人用,不該有這般陳舊氣息的。
可看鳳州這情況,想來是很久沒有過路投宿之人了。也不知錦衣玉食的景珏,能不能受得了?
想他作甚?管他受不受的了呢?
臨行的時候,他自己說,自己不是吃不了苦的人!如今還有地方睡,不用露天天爲蓋,地爲席,已經很不錯了。
寧春草在牀上躺下,卻一時並沒有睡意。
鳳州城的詭異情況,以及路上遇見那一行逃荒之人,反覆出現在眼前。
究竟是什麼災荒?爲什麼那逃荒之人,和客棧老掌櫃都絕口不提呢?
老掌櫃說,明日他們也可能遇見?遇見什麼?
她心頭煩亂,被子陳舊的味道更讓她胸口悶悶不舒服,她索性翻身起來,摩挲着向外走去。
她輕輕拉開門。
記得掌櫃的安排房間之時,景珏的房間就在她旁邊。
廊間沒有燈,月光也照不進來,格外的黑暗。
她手扶着牆壁,輕手輕腳一步步向景珏的房門摸去。
她正要擡手敲門,卻聽聞裡頭有說話聲傳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