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春草微微一愣。
“不管好,還是不好,咱們走這一趟青城山,不就是爲了你的夢魘而來麼?”景珏似笑非笑看着她。
寧春草點了點頭,雖心中有些不捨,但動作並沒有停滯的將天珠項鍊取了下來,放在了景珏手中。
他手心有些粗繭,手指乾燥修長,碧翠纏繞着白練的天珠在他手掌之上,更顯得盈盈潤潤。
那上頭還帶着她熱乎乎的體溫。
景珏嘴角的笑容不由大了幾分,他整張臉都隨之更加明亮起來。
他的五官本就精緻,笑容映襯之下,更是光彩照人。
“我幫你放着,需要之時,我會給你。”景珏捏住天珠項鍊,緩緩說道。
寧春草點頭,“好。”
車廂裡又是好一陣子的沉默。寧春草看着窗外,默默出神。
“在京城的時候,我取下你的天珠項鍊,你似乎險些就要死在夢裡。現在我要走項鍊,你怎的一點抗拒都沒有?”她以爲已經睡着的景珏,閉着眼睛,忽而問道。
寧春草回頭看着他,抿了抿脣,緩緩答道:“不知是不是離開京城的緣故,我覺得扼住我咽喉的手,鬆了些了。”
景珏哦了一聲。
寧春草低聲嘀咕道:“若是一輩子不回京城,不知道宿命會不會就此改變了?”
“你說什麼?”景珏睜眼,看着她問道。
寧春草搖頭,“沒什麼。”
景珏呵呵笑了一聲,又閉上了眼睛。
她以爲他並沒有聽清那句話。
半晌,他卻說道,“爺在哪裡,你就得在那裡。”
寧春草微微一滯。
程頤說的不錯,夜裡他們果然趕到了城中,下榻於陽城最大的客棧。
城裡的客棧,自然比官道上的官驛舒服多了。隨時供應的熱水,馨香的茶湯,可口的飯菜,乾淨柔軟的被褥,薰了香的房間。
景瑢從進了客棧,就開始舒服的長嘆,“這纔對嘛!驛站那種地方,怎麼能住人呢?”
景珏倒是什麼都沒說,只是單獨爲寧春草要了間房,就在他的隔壁。
在官驛,乃是因爲房間並不寬裕,他們兩人住一間,寧春草什麼都沒說。
如今客棧之中,房間可是寬裕得很。但世子爺的脾氣,誰摸得準呢,寧春草不過小心翼翼的問了一句,能不能讓她自己睡,畢竟出門在外的。
不曾想,他竟一口答應下來。
寧春草在自己的房間裡,舒舒服服的成大字躺在牀上,長長嘆息一聲。
真好。
這樣舒坦真好,最好是能這麼一路舒坦的趕到青城山,順利的尋到那紫玄真人。破除了她的夢魘,讓她能像個正常人一樣的生活,不必擔心哪日一閉上眼睛,就再也醒不過來,莫名其妙的死在自己的夢裡。
咚咚的敲門聲,打斷寧春草的盤算。
她翻身從牀上起來,拉開門,站在門外的只是小二。
小二捧着漆盤,上頭擺了四樣小菜。
“隔壁的郎君讓送過來的,郎君叮囑姑娘,趕緊吃了,好生歇息,明日一早就要趕路呢!”小二笑的客氣又熱情。
他手腳麻利的將飯菜擺好,就立時退了出去。
景珏住進客棧之後,就未再出門,連寧春草也沒見他,只聽得景瑢的聲音,時不時的在廊間響起。
他去哪兒了?
不禁景珏一直沒再露面,程頤也不見人,進了房間,就未在見他出來過。
或是一路趕車太累,他已經休息了吧?世子爺身邊竟還有程頤這般厲害的人,寧春草對能順利趕到青城山,不由更具信心。
她飛快的填飽了肚子,這家客棧的飯菜味道不差。
雖比不得睿王府,卻是比她在寧家的時候,吃的好多了。寧春草一向不挑食,吃飽了,讓小二將杯盤撤了下去,她就開始犯困。
明日一早還要趕路,她簡單洗漱了便躺在牀榻上。伸手摸了摸脖子,脖子裡空空蕩蕩的,沒有天珠項鍊,她心底有些不安。
雖然將項鍊交給景珏的時候,她一點猶豫也沒有。
但那時候她並不困,且還是在安安生生的睡了一個沒有噩夢的覺之後。
而這會兒,外頭的天色已經徹底黑透,她眼皮沉得直打架。昏昏沉沉之中,曾經做過的那些夢,似乎都涌現了眼前。
這讓她心跳都有些急促。
寧春草強迫自己閉上了眼,反覆在心中唸叨着,別亂想,別亂想……
忽而呼呼的有風在耳畔吹過,還有滾滾的馬車聲,混着塵土的味道。
寧春草不由睜開眼睛,身子輕晃,眼前車簾輕擺。
她有些愣怔回不過神來,不是歇在客棧了麼?怎麼醒來就在馬車上了?她坐起身子,發現景珏就在身邊,背對着她,不知在看車窗外的什麼。
“我睡過頭了麼?”寧春草問道。
景珏只給她一個背影,卻沒有理會她。
“世子爺?咱們已經起程上路了?您怎麼不叫醒我呢?”寧春草又問道。
景珏仍舊安靜的坐着沒有說話。
寧春草覺得氣氛有些不對,她心頭慌慌的,也不知是何原因。雖有些膽怯,她還是伸手向前,輕輕拍了拍景珏的背,“世子爺,我跟您說話呢?”
景珏猛的轉過身來。
寧春草驚得大叫一聲,卻見他只是面無表情的看着她,“你看外面,你看外面……”
“外面有什麼?”寧春草皺眉問道。
景珏一向深邃幽暗的眼睛,此時卻是空洞極了,像是在看着她,又像是什麼都沒看,只是單調的重複着一句話,“你看外面,你看外面……”
寧春草心頭忽然就緊張起來,她艱難的嚥了口唾沫,抖手伸向自己這邊的車窗簾子。
外頭有什麼?景珏讓她看什麼?
“你告訴我不行麼?”她手指碰到車窗簾子之前,還是緊張的猛然縮回手來。
景珏的聲音卻更焦急道,“你看外面……”
寧春草只好硬着頭皮,伸手挑開車窗簾子。
外頭“嗡——”的一聲。
霎時間天地都被一團黑雲籠罩了,那“雲”嗡嗡叫着,像馬車壓了下來。
程頤在外頭,奮力驅趕着馬車,“駕——駕——”
卻好似不斷有黑雲侵擾着他,讓他不能專心駕車。
景瑢的慘叫聲,更是不絕於耳,他騎在馬上的姿勢十分的怪異,似乎一直有黑漆漆的雲在撕扯他。
寧春草嚇了一跳,這是什麼雲啊?
馬車十分顛簸,她凝神細看。
這一看,才更是嚇了一跳,外頭那哪裡是什麼雲!
那是成片的飛蟲!聚集在一起,遮天蔽日的飛蟲!
“蟲這是要吃人麼?”寧春草驚呼了一聲。
忽而馬車劇烈的震顫了一下。
她尖聲大叫。
程頤被掀翻在馬車下頭,馬車輪子,咯噔一下,似乎是從他身上碾壓了過去。
“程頤,程管事?”寧春草想看看他有事沒事。
可馬就像瘋了一樣向前衝去。
不知又撞到了什麼東西,驟然停了下來。
馬兒揚蹄嘶吼,她和景珏都被甩出了馬車。
寧春草這才瞧見,外頭路旁圍聚了很多的人,面黃肌瘦,神情呆板可怖。
這些人有的躺在草叢裡,有的跪坐在路邊。
見他們的馬車驟然翻到,這些人只遲疑了片刻,便蜂擁上來。爭先恐後的擠向他們的馬車。
寧春草大駭。
因爲已經有人的手,伸向她和景珏。不管不顧的撕扯着她和景珏的衣服。
“不要——”寧春草忽的坐了起來。
她大口大口的喘着氣,驚魂未定。
可那些撕扯在她身上的手不見了,撲面而來的惡臭伴着塵土的味道也不見了。
沒有翻到的馬車,也沒有蜂擁爭搶的聲音。
耳邊寂寂無聲,只有漏壺滴答的水聲,在一片漆黑之中,格外的清晰。
“又驚醒了?”
黑暗中,猛的傳來一個聲音。
將寧春草嚇得險些跌下牀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