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條極爲整潔,寬敞的走道,平整光滑的地面一塵不染,彷彿鏡面一般的反射光澤,優美而細密的紋路間或其中,但與地面相比,四周的牆壁卻要粗糙的多,嶙嶙的岩層刻痕宛然,似乎是某種巨力直接劈鑿而成。只有每隔一段區間鑲嵌於巖壁間的精巧的魔法燈,用清幽的光輝證明着此處形成並非出於天然的偉力。
揹着一個人體的少年向前走了兩步,繼而敏捷猛轉過了頭,但他卻只看見那道閃爍着藍光的傳送門在身後緩緩熄滅,似乎責怪自己多疑般的晃了晃腦袋,他轉身繼續向深處蹣跚行去,沉重的腳步在地面上撞出了咚咚的悶響。
只是他卻沒有發現,從他進入到這條甬道之後,便一直彷彿影子一般站立在他視線死角中的人影,這個時候已經隨着光影的微微晃動,再次消失在空氣之中。
這裡應該是某個魔法師建造出的場所,感受了一下那種地底世界纔有的混合着泥土腥味的空氣,康斯坦丁小心的觀察着四周,然後纔開始移動腳步……顯然也只有魔法師會在地下構建出如此華麗的通道,而他們通常不會慳吝於在其上佈置幾個用於震懾那些倒黴的闖入者的陷阱。
幸好,作爲闖入者的康斯坦丁有着相當不錯的視力,以及一個還算友善的引路人,通道之中原本佈置的幾個魔法陷阱對他來說根本無法構成障礙,跟隨者那個矮小的人影,他很快便進入到了一個相對寬敞的空間之中。
視線掃過那個空間,康斯坦丁稍微眯起了眼睛,點點黑色的光澤閃爍其中——這裡似乎是個魔法師的實驗室。那些石塊雕成的長桌和其上凌亂的魔法器具都是非常常用的東西,但有些卻又和一般的魔法實驗室有着決定性的不同——四周粗糙的岩石牆壁上,被開鑿出十餘個碩大的洞穴,一排手腕粗細的黑色金屬條將之隔絕成爲一個個的囚牢,從這個角度看過去,還能夠注意到其中委頓於地的人形,只是他們露在外面的皮膚呈現出乾枯的顏色,似乎早就已經不再擁有生命。
而那個人類的少年,正熟練地將剛剛的犧牲品捆綁到一塊暗紅色的石臺上——事實上那應該就是一塊普通的帶着束縛工具的岩石,只是一層層的深厚的血液早已將岩石本身的顏色完全遮蔽了。地面上繪製着的一道複雜的圖案,圖案則由圓形以及不規則的花紋構成,空隙的地方還寫上密密麻麻的奇異文字。
一個亡靈法師的實驗室?
術士的臉上扯出一個無聲的笑容——這實在是個令人欣喜的發現,一個魔法師的實驗室從來都是不遜色於任何寶藏的地方,尤其是從建築的規模判斷,這裡的主人應該是個能力相當不錯的存在,那麼,除了可供搜刮的各種材料和魔法物品,他的靈魂應該是個更加高價的收藏品,只要仔細的剝離,其中關於魔法的知識就足夠讓自己的能力增長出一大截。
不過比較棘手的就是這裡看起來相當廣大,想要探索並找出那個主持的傢伙看起來並不是很容易……那麼,是不是應該慢慢的等待這個倒黴的聖武士被料理的那一刻,或者乾脆嘗試從那個少年身上挖出一點什麼來?但是還是需要留神,如果這裡的一切都是那個法師自己獨立完成的,那麼他肯定擁有相當的力量——當然,自己隨時可以從法師塔之中將邪魔,卓爾以及正在實驗室中忙碌的高階法師召喚出來,想要奇襲一個大法師也不見得是多麼爲難的……
種種的可行性的方案不過剛剛開了個頭兒,就被變化的環境打斷了……一片代表着傳送的光澤已經在大廳中迸發……事實上用爆發這個詞彙顯然更加合適,大片的光澤猛然炸裂,將整個廳堂映照的一片雪白!
“這是哪個該死的冒失鬼!”
不留神被驟然閃亮的光澤晃得眼睛生痛的術士不由得用自己才能聽見的聲音咒罵了一句,然後他就發現自己似乎一語成鑑——“你是誰?”處於最中心的少年發出了一個低吼,他手中不知何時已經出現了一柄細劍,指着他面前的光線勾勒出一個潔白的人影。
這讓原本以爲自己是被人發現了的康斯坦丁更加驚訝——自己就這樣闖進來的行爲其實已經算是相當的冒失了,如果不是自持擁有的能力格外強大,他本應封鎖那一帶然後弄幾個炮灰作爲前導……嗯,那當然是那些自詡爲正義夥伴的聖武士們該乾的事情。但是沒想到還有人比他更加膽大,竟然通過某種傳送法術直接衝進來。
要知道這種定位的傳送法術可不是開玩笑的東西,如果出現了什麼差錯……出現在半空中或者火焰裡這些地方對於一個施法者還不算是大麻煩,但如果是強酸,泥土中或者岩漿之類的地方可就足夠要人命的。
“應該是我來問你!”讓術士有些恍然的熟悉語聲在下一刻響起,光芒之中的人形已經固定成爲那個白袍和鎖子甲覆蓋下的女子,驕傲的掃視着周圍的一切,除了那根指向自己的細劍:“你是什麼人!在偉大的培羅的光芒之下,把你知道的所有的邪惡秘密通通給我敘述出來!”
“我……我是被大法師閣下僱傭的,只是爲他們工作而已,請不要……”
這聲音之中或者真的帶着某種凜然的正氣……於是少年顫抖起來,手中的細劍也叮的一聲掉下地面,似乎他所有的勇氣都在一瞬間消失了,他蹲下身體,甚至開始逐漸的抽搐起來:“請不要……請饒了我,我還不想死。”
於是少女猶豫了一下,向前走了兩步,一腳將那地上的武器踢到一邊。
觀察着一切的術士微微嘆息了一聲——就在這一瞬間,那個抽動的身體驟然彈簧一樣跳了起來!寒光在空中化成了一道細細的線條!那是比細劍更加致命的速度。而顯然,他對於人體的結構異常的精擅……那刀鋒直直的指向了女牧師的頸側!
碰!沉悶的撞擊聲在廣大的空間之中迴響起來!
“你們這些怪物從來就不會想到比裝可憐更加好的戰術了是吧?很不幸,我對於辨認你們這種沒有腦子的蠢蛋啊,感覺特別的靈呢……”女牧師的聲音中帶着十分的得意洋洋——她確實有些得意的資格,少年的身影已經遠遠的飛了出去,像是被攻城車撞到一般,撞上遠處的牆壁,然後像是破布一樣緩緩的滑下來。
隨着這個過程,那個少年的身體開始奇妙的幻化了——最明顯的變化從頭頂開始,那頭本來雜亂得像一蓬海藻一般的頭髮。忽然褪去了黑的顏色,變得如月光般銀白……不,並非銀白,而是透明般的“無色”。而且不斷的抽長,變化,就在幾個呼吸之間,已經從短髮變爲了披垂下來的半長髮型。
而事實上,變化的不僅是他的頭髮而已……滑落到地面時,他還保持着一個標準的人形的外表。但是除此之外,他身上再無和人相似的地方……
四肢瘦削成爲一種異常的纖細,而他全身裸露出的部分,都如同嬰兒般光滑白皙。與他的頭髮一樣,甚至可以透過他們,清楚的看到其下青色的血脈。而那些皮膚更是如同絲綢般光滑,沒有眉毛,透明的頭髮是他唯一的體毛。一張面孔上只能找到兩隻灰白的,沒有什麼光澤的眼睛,只有康斯坦丁的注意力,才能在那原先是鼻子與嘴的地方找到兩條如同細線般的痕跡。
“原來是個變形怪……難怪很難找到兇手。不過似乎又有點不同?”
其實這個形象倒是跟康斯坦丁的記憶中,某些科幻片之中的外星生物有點類似。不過,它卻是這個位面中最爲危險地幾種生物之一,甚至還要超過魔鬼和惡龍——因爲至少你看見那些傢伙的時候,還有可能立刻逃走。而這種玩意兒的真容,則往往是人類一生也沒法知曉的,即使他已經將匕首刺進你的心臟。
“還有那邊的那個!你打算鬼鬼祟祟的站在那個隱形結界之中多久?”
並沒有等到術士整理出那個怪物曾經在自己的記憶中的哪個角落中曾經出現過,女牧師呼喝的對象已經轉移到了他的身上。
術士抿了抿嘴脣,當辨認出是這個培羅的新晉選民大駕光臨的時候,他就知道自己那個隱形術恐怕起不到什麼作用,可惜的是,自己已經距離任何能夠遮蔽身形的地方都太遠,這個時候藏頭露尾,不過徒增懷疑而已。
“我想,如果我說我是路過,你一定不相信。”
“你很聰明。”
“還是找個活口來問問得好……”
“活口?”薇拉妮卡忽然嫣然一笑,一片片的光線在空氣中開始有如實質般凝聚,潔白而柔軟的羽毛在她背後緩緩飄飛,組合成爲太陽般光芒溫暖的羽翼,而她的聲音卻隨之彷彿北風一般冰寒起來:“其實用不着,克萊恩是培羅的堅定戰士,如果他恢復了,那麼你只是徒增一個對手而已……還是說,你打算在我面前,操作這些可憐的犧牲者的靈魂?”
“果然沒有辦法溝通啊……”術士搖了搖頭,事實上他很確定,如果不是自己之前在培羅面前重挫了她,以及傷害了神祗化身的表現,那麼對方根本就不會給自己說話的機會。
幸好,也沒有必要特別溝通,畢竟這裡並不是卡倫城,會有諸多人兩方壓陣,以世俗公理要求所有人擺事實講道理。也不是隨便什麼地方的郊外,有當空照耀的和暖的陽光,可以隨意只有傾談。這裡是某個不知名的地下建築,某個不知名亡靈法師的實驗室,所以也……不是個對話的好地方。
地面的震響隨着牆壁上的某個地方向一側滑開而變得清晰起來,搖搖晃晃的巨大身影從這個新的通道之中走進大廳——不出意外的,那是一隻魔法師最喜歡豢養,用作守衛的巨怪。
這個龐然大物有着至少兩個人一般的身高,以及至少五個人的寬度,一層乾硬的,彷彿灰綠色泥漿凝集而成的皮膚緊緊地繃成那個粗壯的軀體,碩大鼓脹的肚腩,以及相對短小,卻長着足有一尺以上巨大勾爪的四肢,有那麼一點點像是食人魔,但卻又更加古怪,就彷彿造物者在試圖製造一個巨人的時候不小心弄錯了身體和四肢的比例,卻又不得不將之勉強的組合成爲一個滑稽的模樣。
而且如果說那個直立支起的姿態還帶着類人生物的某些特徵,那麼他的腦袋簡直就是個活生生的悲劇產物……實際上那根本就是個應該放在別的地方的東西——彷彿被切掉了一半的空心球體上帶着一個黑色的,格外深邃的大洞,只有在這球體上方有那麼一點點癱軟的泥漿一樣的東西,和兩道勉強比褶皺裂口大了一點的部分,與之組成了一個能夠稱之爲是面孔的形狀——這還是多虧了康斯坦丁已經見識過無數的抽象作品,才能將那個拍的極爲扁的部分和麪孔聯繫起來的緣故。
不過大概不會有什麼面對這個傢伙的人會爲這滑稽的外表露出笑容——那灰綠色的身體上,隱隱透露出的無數張人類的面孔,就好像他們想要從其中掙脫出來,而不住的掙扎讓他們變得格外的扭曲猙獰,光是看着,就足夠讓人從心底之中升起一股莫名的寒意。而就在它移動的同一時刻,這個怪物那看起來比頭顱直徑還要深邃了幾倍的大嘴,驟然和身上的面孔一齊發出了尖銳的嘶叫!一股無法形容的腥臭氣味兒開始在周圍的空間之中彌散開來。
這不是分出手掩住耳朵和鼻子就能解決的問題。
可怕的振動在空氣中形成一波一波肉眼可見的漣漪。術士和牧師不約而同的向兩邊跳開,於是那漣漪在他們原本站立的地方盪漾着迸發開,變成堪比雷鳴的巨大聲浪——在四面封閉的空間之中這簡直是一場災難!山壁的迴響彷彿吱呀的呻吟,一陣陣的灰塵從顫抖的天頂上灑落,而一個轟鳴前面的還沒有消散,又被後面的推到更高亢的地步。最後空氣在這種強力的呼嘯中破碎了,連帶着毀壞了所有存在於空氣中的事物。
當這轟鳴終於結束,一沉塵埃已經把周圍渲染的烏煙瘴氣,被擊中的地方尤其嚴重,看起來堅硬光滑的石板已經成爲了一層比海灘的細沙還要柔軟的塵埃,那個範圍讓康斯坦丁的眼神收縮了一下,雖然共振對於堅硬物品的殺傷力格外巨大,但顯然這一記如果擊中了人體,恐怕也不見得就會比重炮擊中輕到哪裡。
“扭曲了生死界限的悲哀存在,以培羅陛下的名義救贖你的靈魂!恩賜你迴歸永恆的沉眠!”女牧師高聲念出禱詞,將溫暖的光澤籠罩在那個怪物身上,不過除了讓怪物又發出一個尖嚎之外,沒有起到任何的效果——只有術士在那之前便做出了一個準確的預知。“最好還是替你的培羅陛下省點力氣吧,那東西是個魔像!”。
女牧師惱怒的哼了一聲,然後將光澤在戰槌上凝聚出巨大的光之劍鋒。
人影交錯,隆隆的巨響似乎是這座山自己發出的巨響和抖震——那只是魔像那足可把一頭牛打得稀爛的一記爪擊,掀起了地面上的一大片碎石,然後隨着轟的一聲,這個令人恐懼的大怪物仰面倒下,一道逐漸裂開的巨大傷口,讓遍佈着面孔的身體幾乎從中分成兩截!繼而散發出猛惡的燒焦一般的惡臭氣息!而牧師則向後高高飛起,凌空一個漂亮地後空翻,光翼煽動之間,緩緩的落下。
“真是令人噁心的東西!”
女牧師發出了一個憤怒的嬌叱,那個人形在地面上翻滾着,他那灰綠色彷彿硬化泥漿的身體這個時候似乎真的變成了一塊泥巴,在他的兩隻爪子不斷地揮舞按壓之中,竟然逐漸的又接合了起來!儘管結合面還在不斷的翻滾鼓脹,但是隻是幾十個呼吸之後,原本已經被腰斬的怪物已經再次站了起來。
“照我看,你還是帶上那個倒黴蛋趕快離開這裡爲好,否則的話,等到……”
“我就已經試過了,不過這裡的空間很特殊,傳送法術無法發揮作用!”
“這種事情你應該在一開始的時候就考慮到吧?”
康斯坦丁發出一個低聲的詛咒,綠色的光線在他手指尖端迸發開去,將那怪物的兩隻短腿變成無法恢復的粉塵。然後他注意到視野中各種各樣的法術靈光開始不斷的閃爍,顯然,這個地方的佈置被全數開啓了。
“貴客遠來,無任歡迎……”一個低沉而怪異的聲音穿過了灰泥魔像的尖吼,在這個空間中響了起來:“感謝死神的恩賜,給我帶來了如此強大的靈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