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是傳說中迅猛凜冽寒冬怪獸埃裡耶,在經過千里奔襲,跨過了斯潘迪斯山脈之後,也不免會感到腳步虛浮,體力不濟……因此菲尼克斯大陸的南方的衰敗之月的冷氣兒總是溫和的,甚至有些慳吝……即使是到了極致,也從來只有那種比秋季更加天高氣爽的涼爽氣息而已——就像是今天午後的克蘭菲爾德城。
作美的藍天上沒有一點雲,冬日裡小小的太陽把自己的光從乾涼的空氣中射下,使人感到一些爽快的暖氣。雞鳴犬吠,馬車的粼粼和小販們的吆喝聲,都能傳達到很遠,隔着街能聽到些響亮清脆的聲兒。
不過這些聲音傳到歌劇院的門口時,便都變得輕微起來。
就像是天空中那帶着幾絲暖意的陽光在這裡也會變得格外冷冽一樣,那棟隱藏在高高的一圈梧桐樹,和周圍幾棟陳舊而富有歷史氣息的高大建築陰影中的白色大房子,似乎帶着一種能夠驅逐和隔離的煞氣,就連它前面那寬闊的幾乎可以堪稱西大陸上道路典範的大街上,也同樣沒有多少人影和馬車來往。
歌劇院只是城市中人們的一個習慣性的叫法……當然這並不是說它是名不符實的,事實上就是在距今不過百年的浴火歷六世紀,也就是光明歷三百多年的時候,賈裡德·韋勒姆大劇院還是個大名鼎鼎的所在,西大陸最偉大的歌劇表演藝術家都曾在這裡登臺獻藝,她的聲名就和這座南方大城一樣如日中天,但衆所周知,菲尼克斯帝國的南方是商人們佔據主導地位的地方,於是隨着城市經濟地勢的變遷和市民階層的衰落,這種往日的氣魄只停留在恢弘的阿斯科特式的建築外觀和門廊中那三十呎高的圓雕立柱上了。
至於說這棟恢弘的建築物現在的功用嘛……有些難以形容,不過只要是稍微有點腦筋的城市人,視線掃過那大門兩側的一衆人影,就應該能夠猜測出七八分事情的真相。
此時,劇院的街角正聚集着三五個閒人,他們打扮得似乎很紳士,那些天麻衣料裁製的長襯衫和華麗的領口是近年來比較流行的裝束,只不過那些黑色的馬甲和外面千奇百怪的顏色的罩衣,以及他們那種習慣性歪頭的站姿,睥睨着任何人的眼神,讓他們看上去充滿低級趣味——不過腦筋正常點的傢伙是不會去指出這一點的,畢竟他們腰間掛着的那些長短不一的刺劍和闊劍看上去並不是什麼友善的東西。
“見鬼,那隻該死的鳥究竟吃了些什麼東西?如果上頭給我配發手弩,我一定最先把那臭東西打成一團肉泥!我敢發誓!”
幾個人之中個子最高的傢伙忽然發出一個長聲的慘叫,讓所有人的視線都轉到了他身上,然後不約而同的發出一陣鬨笑——那個倒黴的人手中正拎着一頂看上去帶着幾分時髦的帽子,憤憤然看着上面鳥糞的污漬,朝地上狠狠的唾着,不住的噴出幾個詛咒式的形容詞。
“誰讓你長了那麼一個引人矚目的大腦袋?地方大,自然中招的機率也就大了……”
牆邊地一個瘦子將半個身體倚在牆面上,他裹緊的罩衣下面,露出皮甲的一點痕跡,壓低的帽檐陰影之中,目光銳利而帶着幾分嘲諷,不過大個子還在詛咒朝他頭上拉屎的鳥兒,並沒有注意到這點:“差不多擦擦就行了,呆頭。別忘了上頭指派給我們的任務,讓多尼大哥看到你把你那個破帽子看的比這裡的警戒更重要,他說不定會讓你把那帽子吃下去,那時候那泡鳥屎就是你唯一的作料了……”
“查爾斯!我早就說過了,別再跟我的頭過不去!”大個子狠狠地甩了甩帽子,似乎這樣就能將那倒黴的污漬徹地甩掉,然後朝後者露出一個凝眉瞪眼的表情,腦門上的一塊傷疤隨之扭動,使得他地面容更加醜陋了幾分:“否則我就讓你這個新丁知道知道這腦袋長的大還有什麼好處!”
“好啦好啦好啦。火氣別這麼大,拜格漢。查爾斯的話也是有道理的。”
一個人象徵性的舉起手來平息兩人之間的爭端,他看上去倒是比所有人都更加接近一個體麪人,甚至更像一個公子哥兒:“我說我們還是老老實實的把這班崗站完,結束該死地工作,然後就可以去‘辣兔子’好好放鬆一下,我都三天沒碰女人了,這次我一定要包上兩個,好好爽個夠!據說他們最近可是弄到了一批軟和貨色,可惜前兩天沒趕上開苞啊……”他眯起眼睛,似乎在回想着某種更美好的事情,頓了頓之後才幹笑着回過神兒來:“……咱們已經算是走運的了,要知道託了那件事的福分,今天那些小崽子們都老老實實的,不會惹事生非,不然的話,咱們可不會只是在這裡站着就算完事兒啊。”
大個子拜格漢低聲的咕噥了一句,把擦拭好的帽子重新套回腦袋上。然後加大了一點音量:“晚班,中班,現在又要加上早班!我已經連着站了整整一個十日的崗了!最近這到底是怎麼了,大哥們三天兩頭兒的碰頭,恨不得縮在巢穴裡,可那些外來的傢伙們卻一天天的在咱們的地盤兒上鬧事!我們都多久沒在街上逍遙了?”
“閉嘴吧,呆頭!上頭已經因爲這件事傷透了腦筋了!”靠在牆邊的瘦子微微的轉了轉頭,他靈活的視線在這個微小的動作裡似乎就將周圍的風聲收進眼底:“你那個大腦袋除了能撞碎石頭之外,應該也塞得進去幾條忠告……聰明的話,最好別再在別人面前抱怨這件事情,否則的話。”他頓了頓,用手指在脖子上狠狠地比量了一下:“那個叫比德韋爾的老傢伙很可能就是你的榜樣!”
“別他媽的嚇唬我,我才……”大個子憤憤不平的反駁,不過說到一半他的臉色忽然蒼白了起來,似乎想到什麼似的,讓聲音立刻萎縮了下去:“你是說老比德那開膛的樣子是被上面……你從哪兒得到消息的?”
“聰明人從來不打聽……知道的越少,對你就越好,這個道理你都不懂?”瘦子哂笑了一聲:“我們只管看住地方,剩下的事情有那些老大們做主……”
“可是看着這裡有什麼用?這他媽的可是咱們三十年的老窩了……難道那幫北方來的喪家犬還能在這裡搞出點風雨來不成?”大個子沉默了一陣,忽然咧嘴笑道:“別說是它們,就是那個新晉加冕的小丫頭女皇,還有她手底下那幫成天發光的鐵皮頭們,還不是完全對咱們視而不見?”
“不敢動?她要是不敢,我就和你換個位置,我當你兒子!”瘦子從牙縫裡吹出的冷笑越發的大聲了:“她恐怕早就看着你們牙根癢癢了……只不過,前面正在打仗,她最需要的是咱們這個臨時的都城平安。哪怕是個表面上的平局面而已……不然,你以爲咱們這個明目張膽的老巢,能抵擋住幾下投石機的轟砸?還是說,你那個腦袋比那些鐵皮頭聖武士手裡的長劍還硬?”。
“咱們的勢力那麼大嗎?”大個子被這個言論弄得有點發呆,不過他很快就注意到對方話裡的問題,吼叫着便去拉腰間的長劍:“查爾斯,你他媽的剛纔說什麼?我他媽的什麼時候是你的兒子了?”
“夠了,在這裡打架,你是不是準備明天早餐吃護城河底的爛泥?”打扮的最爲體面,看起來像是頭兒的那個人這個時候低吼了一聲:“查爾斯你也管管你那張臭嘴!我知道你剛從傭兵轉過來,不大熟悉這裡的規矩,又沒被上頭重用,心裡頭有火……不過如果知道了什麼,告訴大夥兒一聲就是,非得陰陽怪氣的說話,只能是傷了大夥的和氣。”
“好吧,你們既然想知道……那些從海頓跟着女皇陛下來的狗,準備在這裡重新續一個窩,現在老大他們必須想辦法搞定他們,而且還不能鬧出太大的動靜。否則兩敗俱傷的話,我們那位陛下和她的鐵皮頭們就得利了……咱們能依靠的,就是能在幾天之內讓克蘭菲爾德鬧翻天。”掃視着周圍的一衆人臉上的好奇,瘦子再次從牙縫裡擠出一個嗤笑,然後象徵性的解釋了一聲。
“不過蘭帕德大哥,那些傢伙也是打着這個主意吧……他們只要給咱們造成了麻煩,讓咱們沒法集中力量掀起大風浪,自然就有那些鐵皮罐頭們來收拾後續,反正他們在這裡也沒有根基,卻又有不少好手……真他媽的陰毒啊……”另一個人自作聰明的插嘴,然後感嘆了一聲。
“那又能怎麼樣?就算他們能小打小鬧一番,又不傷筋動骨。”經過一番開導,大個子的腦袋這個時候似乎靈活了不少,他搖晃着那個龐然大物也開始冷笑:“那些北邊的喪家狗可不是城衛軍,也不是那些聖武士,只要老大們坐守在這裡,他們還能組團衝進來?”
“那可說不準……”查爾斯的目光再次掃了掃左右,低聲嘀咕道。
“哼哼,你打聽消息的能力確實不錯,不過咱們的老窩的防禦力你大概是不知道的,常駐的兄弟就有一百多個,都是跟你差不多,當過傭兵的,還有各位老大身邊的高手,至少有八十來個……”衣着鮮亮的蘭帕德似乎也被這爭論引起了一些八卦的興頭:四顧了一眼,他壓低了聲音,卻似乎壓不住語氣裡的那股子得意:“還有,即使你能耐夠大,有些消息也未必能夠打聽得到——咱們可是養着十幾個……至少十幾個法師的。就在這個大宅的每一層裡都有法師佈防,而且整個外圍還佈置了一個反傳送法陣,而且如果有人想要硬闖,就算有個攻城車,也得被火球炸個稀爛!”
“十幾個法師?”瘦子的臉色微微變了變,法師可不是亡命徒,光是有錢是弄不到這種稀缺的人力資源的。
“當然,別小看咱們冬銀都家族啊……”成功減給所有視線集中在自己身上,蘭帕德得意洋洋:“我比你們早進了幾年,可是親眼見過一次大佬們徹底打垮一個家族的。那一次出動了十個法師,嘖嘖,我們這幫做小弟的,就在邊上看着,連出手的份兒都沒有……那爆炸聲……”
一聲沉悶的巨響將他的話湮沒在地面的震動之中,周圍的光影驟然間閃爍起來,當所有人驚訝的轉過視線,便注意到那座漂亮的古老建築物跳動了一下——就像是打嗝兒的大型生物。從室內傳出的隆隆的聲響,就像是在敲打一個破皮鼓,不過面面相覷了一眼之後,所有人都感受到了事態的嚴重——這個建築物原本的功用可是一座劇院,即使是幾百年前的建築物,它的隔音性能也不應該差到哪裡去。但是現在那種震動卻透過了外牆,可見其中的爆炸究竟有多麼的震撼……
“難道是哪個法師的試驗失敗了麼?見鬼,所有人跟上!”蘭帕德恨恨的咕噥了一句,不過他很快就發現什麼似的大叫着,向裡面跑了過去——建築物整整一層的小窗口之中都開始向外冒着滾滾的濃煙,有幾個窗戶乾脆就變成了一道門,只是造型千奇百怪了一點兒。
“不像是啥好兆頭……”嘆了一口氣,瘦小的遊蕩者小心的作出了一個難度不大的動作——雖然確實是在往前衝,但是卻很有技術的落在了後面。
“他媽的!”“混蛋!”“畜生!”“二舅姥姥……”“你XX的是誰?”
雜七雜八的咒罵彷彿口號一般,穿着各異的人物從街上各個角落開始向着那濃煙滾滾的地點聚集起來,所有人的視線開始集中到一個位置……幾個人影從滾滾的煙霧之中出現了,但看來他們似乎並不是自己人,意識到這一點的傢伙們開始舉起手中各色的武器,發出試探性的喝罵。
不過後者們顯然並沒有回答的意思。
他們看起來很急於離開這個是非之地,至於說那些咒罵和圍攏的人,或者在他們看來周圍的磚石或者是樹木也沒有什麼區別。這種態度自然會引來一些急性子的動作,更何況聚攏在這裡的人物沒有一個不是自詡有着幾分脾氣的人物。
但是這層層的人羣之中幾個聰明的傢伙隨即就認識到一個事實,即使人數上佔據着絕對的優勢,他們也是無法阻止那區區幾個人向外闖的勢頭的……其實,此時形容他們行動的正確的說法應該算是悠哉悠哉的走出來——腳步不快也不慢,那幾個人就那樣閒庭信步似的穿過一羣‘高手’們的陣營,而後者氣勢洶洶的衝鋒與吼叫只能換來一陣人仰馬翻!
瘦子查爾斯就是聰明人中的一個。
知機的向後退了幾步,將自己隱藏在大多數人之後,他第一眼就注意到,那個籠罩在一身灰色罩袍中,看上去並不高壯的人揚手一推,一捏,一甩。一個衝在前面的愚蠢傢伙就被這幾下動作輕易控制住,他先是彷彿被割破了脖子的公雞一樣顫抖了幾下,然後被無形的力量拎到空中,再像堆破垃圾一樣飛出去老遠。不過查爾斯的銳利目光就此收縮了一下,那個倒黴蛋的喉結其實已經被凌空捏碎了。
遊蕩者暗暗叫苦,因爲對方行進的方向,正是自己這一邊……可是他身後那些不知道厲害的笨蛋,卻將他向前不住的推了過去!
“蘭帕德老大……”他叫了一聲,試圖讓這個有點地位的傢伙維持一下週圍的秩序,不過下一眼他就看見那個白癡老大已經衝到了最前面,正盯着那灰袍人身後的一名女子,似乎在擺出個英武的造型。
那確實是一張太過美麗的面孔……被周圍紛亂的戰局,嘶吼扭曲的人臉映襯,那金色髮絲下的面容就更加美豔無雙,那種纖細簡直簡直像是從畫中走出的精靈——讓科裡圖……應該說每個看清這張面孔的人都不可不免的思維混亂。
但查爾斯瞬間只是有種撫額頭的衝動……
然後他就不出所料的看到那個小頭目在一聲慘號之中向上跳起了足足六尺多高——一道夾帶着風聲的陰影凌空而至,尖銳的嘶鳴中金屬鞭梢狠狠地撞進了他的兩腿中間,將他之後準備去什麼兔子銷魂一番的計劃完全打亂……事實上他應該慶幸自己現在是在克蘭菲爾德城這樣的大城市,否則的話這一記鞭傷無法迅速醫治的結果就只能是一輩子不用再考慮嫖妓的花費,當然妻子和後代也就更不用想了。
當然,與另外的同伴相比,他還算是幸運的……更靠前一點的那個呆頭正在緩緩的跪倒——顯然那碩大的腦袋再一次成爲了一個顯眼的目標,烏黑的細線只是在空中閃爍了一下,然後那個能夠撞破石牆的腦袋就分成了兩片,在空中拉出一道怵目驚心的殷紅!
“給你們造成了不小的麻煩,非常抱歉!”
這個淒厲的死亡讓所有人暫時停下了腳步……雜七雜八的吼叫聲停滯了,然後所有人才聽到那個溫文爾雅,卻毫無誠意,似乎象在諷刺人一般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