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前這個小小的人類似乎生來就是讓銀龍感到驚訝的……硫磺和火焰灼燒屍體的惡臭,與血漿濃厚的鐵鏽氣息混合成爲不亞於臭雲術的刺鼻氣味,高溫銷蝕着天生的冰冷,銀龍女士原本已經衰弱的身體已經是搖搖欲墜,但是她依舊捏緊了拳頭,咬着下脣,讓自己盯住那個站在面前不遠處的人影。
亡靈法術在主物質位面屬於禁術,各種種族之中,都沒有喜歡這種法術的,即使是擁有強大力量,對此並不屑一顧的龍族也不例外——畢竟亡靈巨龍這種東西也同樣在龍族中造成了巨大的災害。
當然,除了對於靈魂的褻瀆之外,另外一個原因就是亡靈術——包括用於善良目的亡靈術——都是危險的。
因爲施法者所導引的奧術之力,基本上是來自於負能量位面。那漆黑無底的維度,是整個宇宙熵、毀滅、死亡的象徵,也是所有亡靈法術與不死生物能量供給的來源。濫用亡靈術,負能量便會在不知不覺中侵蝕施法者的身體,扭曲他的靈魂……因此基本上不管是什麼樣的亡靈,都沒有善良這種意識,負能量的腐蝕之下,即使是虔誠的聖徒,最終也只能慢慢變成爲暴戾,冷漠的亡魂。
但是,即使在生生吸收了三個強大生物的靈魂之後,那個少年看上去卻沒有顯示出一絲一毫的不同,除了他身上那種虛無飄渺的黑色火焰變得更加熾烈,無論魔鬼還是惡魔,只要他受到了傷害,被納入無形的洪爐範圍,便會扭曲起來,無形的力量將他們的靈魂從身體之中向外扯動,一體同仁成爲黑色火焰的燃料。燃料釋放更強熱能,熱能又吞噬更多燃料,製造出更烈的火焰。
或者還有某種變化——他雙眼中閃動着攝人的黑色光芒,幾乎看不到眼白。
而少年的本身,這個時候卻已經成爲了一個移動的炮臺——或者所有施法者都會戲稱術士爲炮臺,但是顯然沒有任何一個術士能夠做到像康斯坦丁現在的樣子。
他舉起手,大片的冰晶的牆壁便在火焰中向外層層擴張,擴張範圍內的小魔鬼和劣魔們跌跌撞撞的逃散,但是那彷彿冰凍一般的身體最重佈滿尖銳冰刺的冰牆追上,到處都迸濺出發黑的污血。而幾個鏈魔揮舞着他們叮噹作響的裝備試圖向前衝鋒,但是揮舞的刀刃隨即在周圍形成一片流動的銀色光帶,於是鏈魔們原本堅實的防護嘣碎成爲一天碎鐵!肢體內臟也從空氣中掉了出來。最後好不容易衝過刀鋒地獄的三隻倒鉤魔吼叫着舉起他們的鋸齒刃,但是那黑焰中的術士似乎只是甩了甩手中的黑色長刀,六塊殘軀便分別飛向不同的方向。
“如果說這世界上有什麼地方能夠讓人以最快的速度提升力量,那一定是下層界;如果說這世界上有哪一場戰爭能夠讓人以最快的速度變得強大,那一定是血戰……前提是,你有足夠的資本……”銀龍腦中忽然想起這不知從何處得來的,關於血戰爲數不多的正面評價……
康斯坦丁顯然並不知道這種評價,他微微闔起的眼睛中,黑焰的天空裡,一顆顆的星辰開始逐漸閃爍,增強——每一種都代表着從某個靈魂上剝離來的施法能力,儘管那些低階的惡魔的靈魂顯得如此微不足道,幾十,甚至上百隻才能夠提供出一次可用的某種法術,但是對於術士來說,那也已經足夠了。
靈魂在黑焰之中化成爲一個個極其細微的符號,縈繞着少年的身體,而在他周圍,無數尖叫悲鳴呢喃混雜着從一個腦子跳進另一個腦子,通過煉獄生物的心靈感應能力近乎無止境的放射,將名爲恐懼的情緒波濤般向着周圍擴散開去!
但是血戰中沒有英雄,也不需要英雄——你自認爲是可以左右血戰的勝負麼?那好,更大,更加不受控制的戰場就會在下一瞬間來到你的身邊。
一道耀眼的電光從術士手上射出,打在一個勉強能爬起來的倒鉤魔身上,強大的能量讓它炸裂開來,爆裂的閃電甚至在面前清出一小片區域,但是隨後更多的傢伙填了進來,而且這個小小的變局還吸引了幾個火球飛過來!
隨着周圍突然出現的一系列閃光,形如骷髏的骨魔,還有滿身鱗片的倒鉤魔憑空出現。骨魔們半弓身子,豎起長長的蠍尾,剛剛出現又很快消失——少數幾個沒有隱形的晃着手臂和大頭,用它們另一種天賦能力豎起嶙峋冰牆分隔敵人。倒鉤魔全都發出震耳欲聾的咆哮,一手揮舞鋸齒闊劍一手握着明亮地火團大步衝鋒。
烈焰沖天,從火海中殺出的魔鬼越來越多。恐納魔撲扇翅膀升到空中,粗看之下有點像深獄煉魔的縮小版。它們流涎地猙獰大口中呢喃着晦澀難明的咒語。又一批劣魔,長得就像一個或者幾個類人生物被碾碎撕爛後再揉捏組合做出來的肉團,被召喚而來填進魔鬼的軍隊——陣陣腥濃無比的劇毒氣息有如活物般涌裹而出,幾百只肢爪抽搐,舞動,織成一片骯髒狂亂的向前蠕動的森林。
這無疑是更大的靈魂來源,康斯坦丁在環顧四周後,打消了進入更加混亂的戰場中心的想法——各種各樣的奧術光澤已經將街道變成了一個無法逾越的天塹,他身上的黑焰雖然對於惡魔與魔鬼們的火焰有着吸收的作用,但是顯然那對於另外的幾種能量並不是很有效。
而另外一邊,斷域鎮的防禦已經被全盤啓動了,高等惡魔狂吼着在後面督戰,長着禿鷲一樣腦袋的弗洛魔甚至揮舞着爪子對身邊的戰士施展集體魅惑,讓他們不知畏懼的衝鋒,而前方偶爾能記起來使用自身能力的怯魔們也不管不顧的隨意釋放黑暗術、驚恐術或者臭雲術,讓周圍的人要麼陷入一團漆黑中連方向都搞不清,要麼陷入恐慌中大喊大叫漫無目的直至被幹掉,要麼被有毒的黃綠色雲團籠罩着嘔吐咳嗽痛苦萬分……
被捲進混戰就更難脫身,必須在惡魔們圍攏上來之前離開這裡……
少年無奈的搖了搖頭,然後轉向銀龍,後者驚悚的小貓一般向後退開一步,但隨即便被對方並不粗壯但比之前更加有力的臂膀拉住,驚叫聲還在脣瓣打轉,整個人已經被打橫抱起,隨後便是一陣天旋地轉。
下一刻,閃爍的白光之中,兩人已經出現在惡魔大軍的後方。相對安靜的地方。
“放開我!”閃爍着符號的黑焰在周圍熊熊燃燒,讓可憐的小母龍心悸至極,她開始用力掙扎,可惜此消彼長之下,她的力量早已失去了之前的優勢……不過幸好少年也沒有再做什麼的打算嗎,輕輕的放下她,視線已經轉向另外一側。
彷彿整個世界都變成了戰場,就在幾條街巷之外,魔鬼和惡魔廝殺的如火如荼。
塔納釐逐漸在數量上佔據優勢,畢竟孕育惡魔的無底深淵比巴托地獄至少多了好幾百層,更何況,現在是在惡魔的兵營中,但巴特祖根深蒂固的守序本能足以彌補這種差距。高階魔鬼通過心靈感應能力指揮隊伍,互相溝通,根據兵力局勢的變化做出各種調整……傷亡慘重的部隊很快就會重整旗鼓盡力向友軍靠攏,成爲一塊添進堤壩裡的石頭,簡單的防禦中心,魔鬼們開始通過血脈的聯繫來召喚他們的同類,那個逐漸的完成的黑色圓圈不但沒有崩塌,反而變成了海浪中的岩礁,抵擋惡魔一浪高過一浪的撲擊。
相對來說,惡魔們地大局觀就很差——或者說他們心裡壓根就沒有“大局觀”這種東西。幾個巴洛炎魔聯手配合眼下最不缺的炮灰就是很大的威脅,足夠衝開魔鬼們並不堅固的防線,給他們召喚友軍的部隊製造麻煩。但是有哪個巴洛炎魔會這麼幹?他們甚至懶得指揮部隊,通常都是一隻巴洛炎魔帶着一隊弗洛魔或狂戰魔精英戰士肆意衝殺,擋者披靡,但是卻看不出對贏得這場戰爭有什麼幫助,因爲沒有他們的地方。缺乏約束和幫助的怯魔等低級士兵正在魔鬼軍隊有法有序地攻擊下節節敗退,潰不成軍。
不過,畢竟這裡是深淵……下一息之間,天空中便滾過一道雷霆。
雷電就那麼憑空出現,好像銀白的巨蟒一樣直貫而下。純正宏大的能量打在燃燒的大地上,沒有無與倫比的爆發力,反而像個磁石似的把周圍的一切往落點一吸——蒸汽、煙雲、火焰、還有魔鬼的大軍,全都被吸了過去,潔白的閃光隨即在每一個人的視線之中炸裂,當一切從白茫茫之中恢復的時候。魔鬼的大軍已經有至少一半消逝在了那殘餘的光影中……
“日安,兩位強大的旅行者……”一個柔和,帶着磁性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康斯坦丁心中一驚,他轉過身,注意到身後是一個廣場,前方是四座高塔組成的菱形建築羣,圍着一個半球形建築,於是少年挑了挑眉毛,雖然是陌生的地方,但是那種明瞭的建築方式,讓他記起這裡似乎就是之前埃金跟他說過的,斷域鎮的中心,紅色壽衣的宮邸。
發話的人就站在這廣場上,距離他們不遠的地方——一位絕色佳麗,穿着一身黑色的女僕裝,白色的花邊與黑色的蕾絲襪子完美的展現出了她那誘人的身材。彷彿是一件最完美的藝術品,無論是容貌、身材還是儀態氣質,全都近乎完美。無可挑剔。
而在她的身後,卻靜立着兩名深淵炎魔,壯碩而醜陋的紅色身體和散發出的驚人的邪惡氣息,足夠將他們前面那個纖細的身影湮沒,但事實上,卻是兩隻炎魔儘量的僂彀着自己的身體,沒有發出任何聲音,就像是小狗一樣安靜溫順。
不過,康斯坦丁感到更加愛驚訝的,是對方那白嫩精緻的纖細面龐兩側,金色的髮絲和一對從中探起的尖耳朵。
這是一位高等精靈。或者日精靈。
血精靈妮爾溫就曾經以高等精靈的身份招搖撞騙,這就是因爲他們的美貌在多元宇宙的類人生物中最爲符合美感……但是不管是高等精靈還是日精靈,都是精靈神柯瑞隆的信徒,她們可能並不善良,但絕對無法容忍邪惡並且與邪惡爲伍,高等精靈之中有着一名邪惡者就如同黑暗精靈之中出現了一名善良的遊俠一般不可思議。但此時這麼高等白精靈就這麼安然的站在邪惡生物之中,最爲神奇的是幾乎沒人覺得她在這裡顯得突兀。
“白色送葬者……”銀龍小姐這個時候已經顧不上再和少年慪氣,她低聲開口提示道。
所有熟悉紅色壽衣故事的人都知道,這名穿着女僕裝束的高等精靈是紅色壽衣最可怕的手下,雖然外表是柔弱的高等白精靈,但體內卻有着比惡魔還要恐怖邪惡的靈魂。因爲她是一名褻瀆祭司。
所謂的褻瀆祭祀。並不是如同字面上的簡單形容那樣,是褻瀆了神靈的祭祀——他們實際上是一種小偷。這些有着天才構思的祭祀們盜取的並非是錢財寶藏之類的東西,他們竊取的是力量,來自於衆神的力量。與法術不同,牧師們神術的基礎是信仰,需要在擁有了足夠的信仰之後經過長期的修煉,然後藉助衆神的力量施展神術。但衆神可不是另一個位面喜歡宣揚裸捐的富商們,他們僅僅只把自己的力量借給自己的信徒,那些不信仰他們的傢伙,他們不會有任何過問的興趣。
但是任何力量都會有窺瞰的存在,更何況神力是何等的強大?
褻瀆祭祀就是既不信仰神,卻又能使用他的神術的特別存在,他們能偷偷竊取衆神的力量自己使用。但這可是極度危險的——要知道褻瀆祭祀們竊取的對象不是一般的人,而是神,如果被發現那可不是被打一頓就能完結的事情。
康斯坦丁習慣性的伸手摸了摸鼻子,有些後悔自己並不應該施展那個傳送術——事實上只要稍微思考就能猜出自己的法術是被動了手腳的,不然,他只是向前傳送的設定不會來到市場區的斜角……而眼前這個傢伙顯然是在等着自己。
但這也明顯是個麻煩的開始——只要是正常人就不會成爲一名褻瀆祭祀,但凡成爲了褻瀆祭祀的傢伙多半都不會正常的。
“兩位尊敬的旅行者,女士在等着你們……”果然,接下來,女僕裝的精靈輕盈的施禮……說出一句讓康斯坦丁眉頭擠在一起的話。
……
受到地域限制,紅色壽衣的宮殿並不大,但是顯然,這位女士對於精緻的享受很有心得。
兩個魅魔盈盈出現。依照標準地禮儀,爲主人和貴客奉上茶點,然後第三個依各人喜好淋上不同的甜醬汁,第四個重新爲賓主添滿玫瑰茶後,四個女僕打扮的魅魔行了個標準的貴族禮後退出客廳。
從甜點的精美程度來看,眼前這份甜煎薄餅只能是,各色果醬調成不同口味甜醬汁,還把水果刻花做爲裝飾。這樣的東西,在主物質位面或者只能算是普通的招待,但是……這裡畢竟是深淵,除了血腥草等幾種有限的植物,基本是寸草不生的,更別說是什麼水果了。
“不錯呢……居然是威爾士皇冠……”少年舒服的將之窩在白鬍桃木的座椅上,視線掃過桌上的一瓶酒,周圍的環境讓他簡直有點懷疑自己身處深淵這個事實。
“那是什麼?”銀龍開口道,聲音中帶着一點厭惡。她一直執拗的站在一邊,似乎坐在椅子上也會被傳染惡魔的疾病。
“五十幾年前,威爾士王羅維以酷愛美酒聞名,在位期間每年挑選最好的葡萄,由最好的釀酒師釀造美酒。這些酒被加上王冠御用的標記,所以叫威爾士王冠。不過諷刺的是這位君主從沒喝過這種名酒,他在位十二年後因爲飲酒過度而去世,那時第一批威爾士王冠還沒釀好。這東西一年僅產幾百瓶,除了王室御用外,只贈送國賓和賞賜功臣,經過這些時光,留存於世的大概不足百瓶——沒想到這裡居然會有……”
“好見識呢……以一個旅行者來說。”
一把誘人的聲音在會客室中迴盪開,然後,一位穿着豔紅的長長袍服……惡魔的壽衣,人類的婚紗的女士出現在門口。
惡魔擁有最黑暗的本質,毀滅、破壞、狂暴、混亂,不過在這隻惡魔身上,你基本上看不出來。反而更加容易注意到相反的方向。
她的面容隱藏在頭紗之中,而那件原本高貴而莊重的婚紗有着奇異的剪裁模式,對於原本的式樣絲毫沒有任何損失的同時,卻恰到好處的讓潔白如玉的脖頸和大半顫動地玉兔暴漏在所有人視線之中,康斯坦丁皺了皺眉頭,當這個人影出現的一剎那,原本冰爽的空氣似乎開始變得和外面一樣,深淵的熱氣令人躁熱難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