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到達卡萊城的人們,必然會爲這裡奇妙的城市形態而感到驚歎——事實上,卡萊城被稱爲一座城市是不恰當的,準確的形容方法是,它是一座以塔奇峽谷作爲依託,巧妙地開鑿,建築在兩側的山壁之上的建築羣落。
無數的洞窟,以及雕鑿在石壁上的支柱,支撐起梯田一般層層上涌的平臺。以及上面石片搭造成的外表建築。那粗獷的石柱,雕鑿華麗的棱面,見證了幾百乃至上千年的,人類與自然進行進行的無盡爭鬥,因此,這個建築在山谷之間,已經註定沒有了發展空間的城市,就是整個大陸上,最爲具有歷史遺痕的懷舊之地之一。
而最爲奇特的,是它並沒有一般城市那樣高聳的,橫亙住大片面積的城牆,可是憑藉那修建于山壁上的長長無數間石頭碉堡,千百年來,卡萊城牢牢的扼守住了將達利爾山脈開闢成兩片的,被稱爲神之劍痕的塔奇峽谷,以及其中通往達恩盆地的最爲平直的大型通道。
“對於卡萊來說,上一次的戰爭,已經是一千,不,一千一百年以前的那場烈焰之戰了吧……沒有想到,它居然會在漫漫的千年之後,再度被捲進燃燒的戰火之中,不得不說,歷史的安排,總是帶着令人無法言喻的悲涼與悽美……列特爾伯爵閣下?”站立在卡萊城的東城區頂端平臺上,望着遠隔着一座峽谷的城市的另外一邊,吉爾貝·烏特雷德·蓋利伯爵輕聲開口道。
“是啊,沒想到他還會迎來這麼多場的戰鬥。蓋利伯爵閣下……”
輕言細語的聲音混在仲冬時節的寒風之中,夾雜着被北風吹拂的鎧甲葉片的嘩嘩輕響,讓人幾乎難以分辨其中的詞彙,因此,站在一旁將自己包裹在一層厚厚的皮裘之中的中年人愣了愣,才做出了一個急促模糊的回答。而似乎是因此被吹進了喉嚨中的寒風刺激,他發出了一陣含混的嗆咳,同時低下頭去,也將那一絲閃爍着不易察覺的輕蔑與怨毒的眼神,埋沒在長長的斗篷兜帽的陰影之中。
“不不,我想,您誤會了我的意思了,蓋布里埃爾·列特爾伯爵……”年輕的伯爵輕輕搖了搖頭,寒風吹起他的鬢髮,冬日裡模糊的陽光在他嘴角勾勒出一個平和的笑容:“那些下階士兵之間的遊戲算不上是真正的戰鬥,充其量不過是大戰之前的幾場遊戲罷了,對於這座卡萊城來說,真正的考驗還不過是即將開始。是的……剛剛開始。”
“哦?那麼願聞其詳,將軍閣下。”
年輕人的言辭變得有些虛無,繼而就此沉溺於凜凜的寒風之中,於是站在他身後的老伯爵只能不動聲色而又識趣的繼續充當發問者。只是稍微的變換了一個稱呼——在沒有人注意到的兜帽的陰影中,他的眼角正在不住的微微的抽動。
作爲卡萊城的城主,列特爾伯爵對於面前這位矗立於寒風之中,穿着華貴鱗甲的年輕人,有着莫名的敵視——準確的說,列特爾伯爵大人幾乎是本能的憎恨着面前這個年輕人。憎恨他的長相,憎恨他的身高,甚至他只要聽到對方那嬌揉造作的,充滿了華麗長腔的海頓宮廷詠歎腔,就會感到眉心一陣陣的發緊……
而最令他感到惱恨欲狂的,無疑就是這個年輕的混蛋在到達這裡的三天來,每天都會在這個陽光最爲充沛的時間,站在這原本只屬於他的領主府頂端平臺上,遙望着對面山壁上那三百七十八個大大小小的碉樓,五十四座聯繫吊橋,以及這座被神之劍痕分割的城市。
就像是正在巡視着領地的年輕雄獅,絲毫不在意身後真正獅王蒼老而又怨毒的目光。
但三神在上,這簡直就是赤裸裸的挑釁……十數年來,這是直屬於蓋布里埃爾·列特爾伯爵的榮耀,即使是那位身在海頓的皇帝陛下,也不能從他手中搶走……
可是有什麼辦法呢,世界上大多數的事情就是這樣折磨人的……偷偷地揉動了一下發酸的眉梢,列特爾知道自己現在必須忍耐住心中的所有的感觸,向他標示出足夠的友善,只是因爲,畢竟面前這個討厭的傢伙是上層特派來的,最爲受到那位攝政王欣賞的將領。他帶領着三千名如狼似虎的精銳士兵,他擁有着這亂世之中掌控生殺大權的實力。
得到那位自封爲攝政王的王子殿下的賞識,至多不會超過二十五歲便已經身居高位,在大部分軍事行動之中言聽計從,而那場導致了王子殿下喪失了半數力量的戰鬥的謀劃,卻奇蹟般的並沒有他的參與,這也造成了他最後的堪用的軍事人才的地位。將精銳盡數交託。
於是,這個高傲得幾乎俯視一切的傢伙,便擁有了在他的地盤上任意的指手畫腳的權利。而自己卻無奈地,必須地,不得不地聽從這個令人厭惡的傢伙的所發出的,每一個莫名其妙的命令,甚至包括將自己的眷族,都送出居住了三代的卡萊城,送到那些貧窮,人生地不熟,而又動盪不安的後方城市之中去。這種比較而產生的,名爲嫉妒的原罪,無時無刻都像是在嘲諷已經五十歲出頭,還只是一個小城城主,即使精明的投靠了一位王子殿下,也只是得到了品級上的虛升的老伯爵。
這樣的一個小毛頭,能夠有凌駕於我的軍事素養嗎?說不定他只是用那一身白的發膩的皮相,或者是屁股上特殊的什麼功夫伺候好了他的主子,纔會得到了如此的信任……一定是吧,傳聞之中那位武勇的攝政王殿下,身邊似乎從來不乏這樣的捻年輕將領或者幕僚,而女人倒是相對的一個都沒有呢……
深深地低着頭時,伯爵開始在心中堆砌着無數惡質的聯想和詛咒……但是當他再一次望向對方時,那張帶着些微山民特徵,被風吹拂出皺紋和臉上並沒有表露出一星半點的不適——即使一輩子都沒有踏上過海頓周邊哪怕一百里的土地,但是在內心的深處,他無時無刻都會將自己當作一個優雅的貴族,而那種恰到好處的,直屬於首都周邊人羣的笑容,便是和言辭中抑揚頓挫的音律一樣,一個標準貴族必須具備的條件之一。
當然,蓋布里埃爾·列特爾三等伯爵是不會真正的承認自己在嫉妒什麼人的——他有着充足的理由讓自己相信,自己的軍事才能或者未璀一流,但用來防守卡萊和它周邊的地區就已經足夠了——一個多十日之前,駐紮在若秀蘭的獸人與獅鷲騎士聯軍也曾多次進攻過這裡,但都沒有造成過什麼大的損失。
這個對手是聰明的,在一次次的試探無果之後,兩方的軍勢便成爲一種相持的狀態。
康納利維斯家在這十日以來只是派些小股步兵攀援過達低矮的利爾山脈,繞過這裡進入腹地襲擾。但因爲卡萊城的控制權始終牢牢掌握在伯爵手裡,他們的攻擊沒有造成過太多的問題……孤軍深入得不到輜重補給,這些小小的試探最後都只能無功而返。伯爵非常清楚,只要嚴密封鎖了這裡的大路,那恐怖的獅鷲騎士就自始至終無法進入通向內地。
事實上這也要歸功於這位伯爵的堅壁清野政策實施的極爲徹底,方圓的一百里之內,所有能夠見到的人類,不管是居住在農莊,村鎮還是僅僅幾乎人家的獵人,統統都被強制收進了城中,然後除了少數健壯者被留下幫助守城之外,其餘的全部送返到後方。
而老伯爵自己,還持有着一支特殊的武器——列特爾家族並不是一個大家族,但是卡萊城卻擁有着一支有着悠久傳承的部隊,這支名爲蒼鷹獵手的組織,是本地的某些獵人組織的志願軍,在這裡存在的時間甚至還要追溯到上一個王朝的時代……
每一個獲封於卡萊的貴族領主,都會精心的將這個組織呵護於自己的羽翼之下,原因無他,只是因爲他們擁有着的獨特信仰,讓他們每一個人,即使是十幾歲的孩子,也能擁有超越精英弓手的天賦,而他們製作的效果奇異的箭矢,甚至讓他們之中的某些精英,可以媲美那些神秘而又耗資巨大的法師。
依靠着這大批的精英弓箭手,再加上城市中,原本商旅過路稅務中的水分養起來的三個法師和他們的學徒,列特爾伯爵便可以對於敢於冒險越過山脈的大股的敵人實施嚴酷的打擊——這也是他最大的依仗。
“加蘭城,福迪爾城,特德爾城,對於我們的聯絡已經盡數出現了異常……”當天空之中昏黃的陽光悄然的將影子轉動了一個刻度,一個匆匆而至的軍官打斷了這一幕場景,在他呈上了一張羊皮紙之後,年輕人終於轉身,可還沒有等到鬆了一口氣的老伯爵慶幸自己終於可以結束這種寒風的折磨,他便忽然送過了一個令人心中發冷的訊息。
列特爾伯爵不可置信的眨了眨眼睛,然後死死的盯住對方金髮下的面龐,似乎想要從中找出一絲娛樂的痕跡……他很清楚這沒頭沒腦的一句話中,對方想要表達的問題,但他現在心中所想的,卻是對方與自己的溝通之中,是否出現了一些奇怪的錯誤。
加蘭城,福迪爾城,特德爾城,這是位於達利爾山脈腳下,零星村落髮展起的小型城市之中的三座,儘管各自相隔幾十裡的遠近,不過卻各自守衛住了進入達利爾山脈,通往神之劍痕的四條通道之中的三條。那裡設置的法師學徒,以遠視球水晶向卡萊發回定時的聯絡,將有可能出現的問題回報給城市,相對於前方主要要塞一般的卡萊,他們同樣也是衛城一般的存在。
“我更改了聯絡的信號,他們早午晚進行聯絡的暗語,在正常情況之下會產生規律性的變換,不過在進行了兩次聯絡之後,從昨天下午開始,他們回傳的信息便已經沒有產生任何的變化了。”
更改了聯絡的暗號?三神在上,他來到這裡也不過是三天前的事情……那就是說他一天之內就逾越了領主的職權,這個膽大妄爲的小混蛋!
但是列特爾伯爵此時已經沒有什麼心情去計較其中亂七八糟的問題,他知道還有更大的麻煩在等着他。“其間……就……一點沒有得到他們的什麼警告消息嗎?會不會,是負責傳訊的學徒出現了什麼疏忽?”
老伯爵的疑問聲中帶上了一點點的顫抖,但那疑問中無疑還存着一絲的僥倖。而年輕的將領看着他,似乎對於他的疑問感到有些不滿,不過他最終還是無言的搖了搖頭。然後轉身離開。
看到他這個表示,列特爾伯爵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
作爲和敵對方交界的重要據點,卡萊城駐紮的軍隊並不算少,尤其是在三天前,這個年輕人帶領着的精銳進駐之後,整個城市中的大部分平民都已經被驅逐,只剩下了士兵與壯勞力,這樣的城市依託天險,即使是萬數以上的敵人,也可以抗衡上幾個月,直到糧食告竭爲止。
可如今,敵人卻是從後方而來。那恐怕就表示,原本賽爾特王子,不,攝政王陛下依仗爲最後憑藉的三座城市組成的防禦圈,已經被打破了?前後夾擊的狀態下,自己這小小的城市簡直無異於飄蕩在海中的孤舟,又能支撐多久呢?
自己近在咫尺的衛城已經如此,那麼作爲後方的幾座城市,又能夠有多少安全可言?自己的家人……溫柔的妻子,健壯的兒子,孫女和小女兒的笑臉逐一在他面前出現,伯爵閉上眼睛,身體不由自主的在凜冽的山風之中搖晃了一下。
自己這裡恐怕也支持不了多久了吧……那三個小型村落城堡的防守力量並不少,每一座都有五百人左右的受訓士兵,加上從平民中募集起來的警備隊,雖然在地理優勢和防守力量上,完全無法同卡萊城相提並論,但畢竟也是一股不可忽視的力量,好吧,或許在敵人大規模軍隊的進擊的情況下,三座城市失守並不奇怪,但可怕的是,一個人都沒有跑出來!連水晶球的聯繫都沒有傳來太多的異樣,尤其是三座城之間的距離最短的也有五六十里,敵人難道是三頭並進,同時進攻的?
照這樣看來,敵人該有多麼強大的實力,又作了怎樣的準備?
“不行!還是要打探一下,那個小鬼所說的東西怎麼能夠算是真實的情況?”
思慮在短暫的遊弋之後,列特爾伯爵忽然警醒起來,一面之詞當然是不足信的,尤其是這種嚴重的問題:“把圖楊叫來。”他叫過跟在身邊的近侍。
“伯爵大人……”近侍不過剛剛離去,一個熟悉的聲音便在門口響起,列特爾伯爵怔了怔,注意到那正是他想要找的人。
這個名爲圖楊的年輕人是蒼鷹獵手之中的獵鷹,一個很高等級的弓手和斥候,也是這個小小的民間組織中在領主手下供職的少數人之一,雖然看上去不過二十歲出頭,但是他的能力伯爵是很瞭解的。
“想辦法刺探一下加蘭,福迪爾和特德爾附近的情況,是否出現了大規模的敵人,如果有,最好能夠查出他們的意圖!”伯爵命令道。
想了一下,他又補充了幾句。“你再多帶上幾個人,注意從外面先仔細觀察一下!如果實在有困難的話,就不要過於勉強!”
“大人,我們在這三座城市之中的兄弟們回傳了一些令人吃驚的消息,我正是來回報這件事情的……”年輕的獵手露出一點驚異的表情。
“他們說什麼?”
“從昨天中午開始,一支帶有菲尼克斯帝國第六軍團印信的隊伍分別在這三個城鎮中出現,他們以最快的速度接管了城市之中的所有……但是他們持有的命令和人員似乎都是有些問題的。”
“是康納利維斯家的敵人僞裝的?”
“不……”伯爵急躁的有些猙獰的面孔讓年輕的獵手怔了怔:“不,兄弟們並不清楚他們的來歷,只能從口音和外表上判斷出他們應該是南方的軍隊……還有那個印信……他們曾經見到過,那是戰爭之前的舊式文件……蓋有菲尼克斯帝國正統的印璽。”
列特爾伯爵的身體再次晃了晃。
他似乎忽然明白了什麼……如果是正面的戰場上的敵人,那麼自己還有些希望,畢竟依靠着天險,即使是康納裡維斯也並不能夠輕易地攻破此地,但是自古以來從背後捅過來的刀子都是最爲致命的,如果那位已經登基的公主殿下,已經完全不顧那血緣之中的聯繫,一心從後方進行蠶食的行動的話,卡萊城……能堅持得住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