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水嘩嘩的聲響有節奏的從窄小的圓形窗口傳進艙室,陽光也從那裡透射進來,投在楊木桌面上,灰塵在光柱之中緩慢的上下漂浮,隨着光斑微微的晃動着……事實上,整個房間都在有規律的微微的搖晃,除了那隻正握住羽毛筆,繪製着一個又一個扭曲奇異符號的花紋的手。
如果有個施法者看見面前的這一幕,一定會感到驚訝——因爲此刻坐在桌前,正在運筆如飛的康斯坦丁面前並沒有魔法書,但年輕人手中的羽毛筆跳躍着,動作比那些一般的法師更加熟練,幾乎不用考慮,就像是千百次重複後形成的一種本能……
這幾乎違背了一般性的常識的嫺熟源自於他擷取在星空之中的強大記憶、以及繪畫練就的手與腦的協調力。但即使如此,這些煩瑣的步驟仍消耗掉了大量時間,直到一個淡紫色的符文在筆尖下流逝,他小心翼翼地捲起那張卷軸,封存,刻印上印璽,長長吐出一口氣時,桌上魔法沙漏的上半已經近空了。
長長的伸了個懶腰,晃動了一下咔咔作響的肩膀,康斯坦丁看着眼前的成果,十幾張的卷軸,這足夠讓一個普通法師疲勞得用不出什麼法術的成果,不過耗費了星空之中一顆幾乎微不足道的星光,這個對於自己能力的測驗結果讓術士感到滿意。然後他長嘆一聲,魔法的世界是如此浩瀚無邊廣袤無涯,只是至今爲止,自己在這個方面投入的精力和時間都有些太少了……
雖然令人興奮的是,他以後應該可以有大把的時間可以投入其中。無數法術之中的奧秘等着他去一一體驗。但可惜,從另一個方面來說,他的運氣還不如一般的學徒……魔法學徒大部分都有跟在老師身邊鑽研魔法,一邊冥想一邊練習,遇到不懂的問題可以隨時去問。而他卻只能從自己的記憶之中慢慢的組織,整理和吸取。
這實在是很讓人討厭的一件事情,那些古奧難明的咒語,一個個魔法結構千差萬別,錯誤哪怕一丁點都有可能招致魔法反噬……現在這點進境還是他從巫妖佛·薩烏德那裡得到的一點靈感。但不管怎麼說,總算是掌握了部分的規則和對應的知識,以後就可以自己慢慢熟練提高了。
腳下傳來的震動打斷了他這段抱怨似的思維,從那小小的窗口向外看了一眼,他注意到那岸邊那些簡陋的木樁和凌亂的建築……原本計劃三天的旅程不過走了一半,這裡看來是一個可以補充食水和食物的港口。
站起身,他小心的將十幾張卷軸系成一個小札——相對起來,這些成果倒顯得並不是十分很重要了,大多是自己能夠隨意使用的法術,諸如冰牆術和陽炎射線,以及臭雲術和黑暗術之類的……只能當做傭兵團之中僅有的兩個法師保命的東西……說起來魔法的世界確實遠比劍的世界要困難得多,儘管都已經得到了賽達洛斯的印記,但是這兩個法師的成長卻遠不及大部分的戰士那樣快,即使經歷了這連串的戰鬥,也不過是剛剛摸到了四級法術的門檻。
這種進境對於一個法師來說已經是飛速了,以他們兩個之前表現出的天賦,就算每天用智力藥水泡澡也不可能如此之快……可是距離康斯坦丁想要的成果還是相差甚遠——想要在以後的戰場派上用場,至少要凝成真名的程度才行。
幸好前兩天那從八個法師身上繳獲的戰利品,足夠讓他們武裝的華麗一點……術士搖了搖頭,推開艙門,來到甲板上。
明媚的陽光讓他眯起眼睛,然後紛亂的問好聲從周圍傳來……康斯坦丁笑了笑,隨意的打了個招呼——
這艘載着他和大部分紅龍傭兵的船是一艘標準的中型平底雙桅帆船,長度也有八十多呎——在羅倫河這樣的內河裡,已經算得上是最大的大船了,但是紅龍傭兵團還是將它和它後面那艘稍小點的船都擠了個滿滿當當……事實上這還是由於紅龍的大部分輜重被康斯坦丁塞進了空間腕輪,又賣掉了一些劣等的馬匹才能辦到。但這安排也讓傭兵們有些苦不堪言……讓他們窩在底層又髒又臭,充滿了腳汗氣味的船底,綁在那些鋸子一樣的吊牀上,他們寧可就在甲板上吹吹冷風。
所以,這個旅程過半之後纔剛剛遇到的港口,讓他們莫名的興奮起來。幾個紅龍的傭兵此刻就聚攏在船尾那裡,擺弄着爲了防備蜥蜴人和水匪的弩炮,向偶爾經過的船隻上,看的過眼的女子吹口哨……而剩餘的三十幾個則在周圍觀賞港口的景色,幾個水手不得不大聲提醒他們不要聚集在甲板的一面,不過這個提示在亂哄哄的談笑中顯得微不足道。
與拉爾文那個小到只有一條棧橋的碼頭不同,這裡擁擠的有些近乎於康斯坦丁記憶中的水上集市……河水在這裡被拓寬成爲了一個小小的湖泊,擁擠在岸邊的十幾艘大大小小的船隻。和來往的舢板之間充滿了嘈雜喧鬧的聲音,岸邊到處能夠看到正在裝卸貨物的工人,衣着光鮮的有錢人也偶爾會穿梭其間。
這一切讓康斯坦丁一時之間也有些入神。
術士的思路當然不會膚淺的集中在城市某個表面上的景色上……紅龍需要的就是一個發展的根據地,不需要太大,不過有一些東西必須要齊備……爲了籌備戰鬥的經驗,這個根據地首要的問題應該就是交通順暢,可以四面出擊,同時又利於商業往來……其次就是地方不能大到容易引起各方的注意,最好是城牆堅厚的要塞型城市。
當然這些條件並非全部都需要滿足,但是康斯坦丁把地理位置定位爲了首要的目標。
其實如果不是考慮交通方便,奇美拉傭兵團佔據的那座克拉文城,從資源和發展潛力之類各個方面來說,也算是個不錯的地方。只是那裡距離戰爭的前線實在是太遠了……根據康斯坦丁的判斷,就算獅鷲的進軍一切順利,想要推平前面的兩個殘餘勢力,再將那位公主逼迫到那個小城的沿線,怎麼也要一年多的時間……
那無疑不是個好辦法,想要用紅龍對抗那羣獅鷲,就必須讓這條龍長的足夠大才行。
幸好,養料是並不缺乏的——在更加靠近前線一點的地方,傭兵想要參與到戰爭之中就容易得多。對於各個地方的領主來說,僱傭傭兵作爲戰鬥的中堅力量是一種絕佳的選擇,只需要首期和後期的兩次支付就能解決問題,不必再爲裝備糧餉而頭痛,也不用對傭兵的死活負責,自己招募軍隊的話不僅耗錢耗糧,對戰死人員還要進行撫卹,而且參加戰鬥的都是青壯勞力,一旦出現大量死亡對領地造成的間接損失將會以十年爲單位的時間來計算,養育一個成年勞力填補上去得耗費多少錢糧。
吸了一口充滿水霧氣味兒的江風,康斯坦丁也準備活動一下……雖然他沒有什麼暈船的毛病,不過在搖晃晃的船艙裡從事了一上午的抄寫活動之後,眼睛痠痛是個必然的情況。
不過就在術士剛剛繞過中央桅杆,從船頭踱到邊緣時,他注意到幾個人登上了這艘船……
明顯不是水手或者相關人士。
領頭的是一個高大健壯的男子,實際上,用粗壯這個詞來形容更合適——他簡直好象一匹中等大小的熊。而且彷彿爲了完全相象,連他身上的便服也是熊皮色,只不過那張五官端正的面孔,又有着一種飽學之土的那種堅韌光潔的膚色,一隻相當大的鼻子和精光四射的眼睛讓他看起來充滿了旺盛的精力。一個女子安靜的跟在伴侶身後,全身都包裹在一件精緻的斗篷之中,甚至斗篷兜帽下面也透出面紗的下襯……
不過僅僅是那斗篷上的柔美曲線,就已經足夠讓人推斷出一些她身體的秘密了……尤其是她搖曳生姿的步伐。那種令人血脈賁張的妖媚讓幾個傭兵不由自主的吹了幾聲尖銳的口哨。
事實上如果不是注意到康斯坦丁就站在一旁的話,這些一向在這種事情上並不剋制的傢伙們可能就會說出些不怎麼幹淨的言辭來……不過即使這樣,帶着警告的凌厲眼神,以及不屑的哼聲還是直接掃在了他們身上。
那是跟在兩人身後的是六個全副武裝的人物,有點像是職業的傭兵,身穿着樣式有些老舊的鎧甲,身上的裝備也很凌亂,風塵僕僕,不過他們的站姿卻標槍般的筆直,盡職的將靠近的東西,不管是人還是不良的目光都隔離在人牆之外。
其實如果不投注太多的注意力,這就是一對有點地位的小貴族夫妻,帶着他們的保鏢外出旅行,並搭上了一艘順風船而已——不過康斯坦丁卻並不這樣想。“華特!”他的視線在這一衆人身上停留了一下,然後皺着眉頭喊來自己的副團長。
“是的,團長。有何吩咐?”中年人幾乎是立刻便出現了,以一個標準的動作躬身施禮……這並不是一個傭兵團之中通用的禮節,通常情況之下,傭兵團長雖然擁有權威,但是對於團員來說不過是合則來不合則去的上級,通常他們會保持應有的禮貌和恭敬,卻也不會太過頭。但是華特最近已經越來越自發的使用,並習慣於這種程度的恭敬……
“上船時我不是說過,讓那個船長不要再隨隨便便放任何人上船嗎?還是說三百金幣的代價不足以包下這艘船?如果不行,再多給他一些,讓他把那幾個傢伙弄下去。”視線掃過那擁簇着那一行人走上上層船艙,康斯坦丁銀色的眉毛跳動了一下。
“團長,這六個人雖然有點能力,不過也就是跟團裡的人差不多的等級……還有一天半就結束了,有必要爲了這點小事鬧出摩擦嗎?”華特轉身離去,而站在一旁的薩·梅利這個時候卻忍不住開口了:“各取所需,互助互利,雖然不是在森林之中,不過艾羅娜女神的這句教誨似乎什麼時候也不算錯吧?”
“這種程度的對手,別說是六個,就算是六十個,或者六百個,咱們也能對付……不過你知道,我討厭麻煩。”半精靈的話讓康斯坦丁微笑着搖了搖頭:“梅利老兄,你或者對於冒險很有經驗,不過在對於人的觀察和認知方面,似乎還是少了些經驗……你覺得,這幾個人是什麼人?”
“他身上的衣裝並不華貴,不過看上去經過一些精心的選擇……幾個保鏢也算是有點能力的,應該是商人或者某個躲避債主的落魄的小貴族,可能帶着一些財產,載滿傭兵的船隊自然比一般的船要安全的多,因此他們大概是打算藉藉光……這種情形並不罕見。”半精靈傭兵愣了一下,然後他摸了摸光潔的下巴,沉吟道:“除了前排中間和後排第三個有受傷之外,我看不出他們有什麼問題,團長,是魔法的力量告訴了您一些什麼嗎?”
“不需要什麼法術,也足夠看出他們的問題來……”術士搖了搖頭:“推理,首先從那幾個傭兵來說吧,他們身上的裝備,有些什麼特異的地方?”
“應該是請人類之中的好手鐵匠打造的,不過看上去已經用了一段時間了,劃痕之類的也沒有經過特別休整……有些地方的甲片脫落。配件也不是很齊全,標準的傭兵裝備……”半精靈仔細的打量了一眼,然後還是搖了搖頭:“這樣的玩意兒到處都有,雖然他們的實力看起來比一般的傭兵好得多,不過即使是現在的我……也能獨自打敗一兩個。”
“好吧,樣式,我是讓注意看那鎧甲的樣式……那些鎧甲實際上原本完全一樣,但是刻意拆掉了某些不關鍵的地方的甲片,並且用劃痕和獸皮做過一些僞裝,讓他們看上去凌亂,但是你只要注意那些細節的部分,比方說甲片的樣式還有環扣皮帶等等,就足夠看出其中的一致性。”術士慢慢的引導着,然後揭示出答案。
“那應該是一種防護性不錯的全身板金甲,這種鎧甲不像皮甲鑲嵌甲,與身體的契合程度要求比較嚴格,並不是隨意購買的大衆貨,而一般的傭兵絕對不會去訂做這種需要三五個月才能製作完成的東西……那鎧甲有甲裙,但都沒有護襠,也就是說,那本來就是騎士甲,加上他們的行動方式……顯然那是受過類似的訓練,更何況他們甚至連身高體型都極爲相似……這幾位先生說話不多,卻沒有一般傭兵的粗野氣勢,受到衝撞時也不會粗口相向。六個人全都是金色頭髮,年紀也很接近。除此之外,甲冑胸口和手臂等相同的位置上都有大片的劃痕……還需要我再解釋什麼嗎?”
“爲了去除上面的徽記……?這麼說他們應該是某個貴族的部隊,不,應該是家族騎士?還是豢養騎士?能養得起騎士的都不是一般的小貴族……”半精靈的表情變得嚴肅起來:“但是隻有六名護衛,這未免太少了……是在戰鬥中損失了?”
“如果是別的也可以當作巧合……但是刻意去掉紋章來掩飾,這跟本就是大錯,擺明着要告訴人-我很重要,重要到必需隱藏身份。”康斯坦丁冷笑了一聲,輕蔑的搖了搖頭:“人少,而且還有兩人受了傷,也就是說,他們早就被發現了,所以才改變裝扮,來避開敵人耳目。但是又弄得如此草率,這種玩意兒根本就是走動的麻煩,他們還刻意找了個傭兵團的船來加塞……擺明禍水東引。所以最好的辦法就是別跟麻煩走在一起。”
“卡恩團長先生……事實上如果可以的話,我也想那麼做。”一把渾厚的低聲從後面響起來,船隊的主人——一個有點乾瘦的老水手不知從什麼地方鑽出來,衆人的注視讓他翻開佈滿水鏽的嘴角,發出一個不知道是哭還是笑的表情:“可惜的是,如果您們真的鬧了什麼彆扭,現在的我……也只能將你們拋下,然後帶着他們上路……”
“我只是個在河上討飯吃的小人物,跟你們這些自由自在的傭兵可沒法比啊,各個方面的力量只要大上那麼一點兒,我就沒有辦法應付了……因此聰明的做法只能是兩不相幫……他身上帶着蓋有女皇陛下印璽的法令。我如果不讓他上船……”頓了頓,這個老頭兒壓低了聲音開口道:“雖然說現在那幾個國王之類的還分不出誰是……”
然後他的聲音便混淆在了一陣喧譁之中,巨大的吱吱嘎嘎的噪音和人羣的驚叫混成一團——康斯坦丁皺了皺眉頭,注意到那聲音是發自於是停泊在對面棧橋的另一艘大船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