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絡橫林,山沉遠照,逶迤黃昏鐘鼓。①
風景依舊,依稀是那一座離錦州城三十餘里的宅邸。
幽靜的深宅裡,暮色染着湖光水色,金碎的流光熠熠生輝。晚風拂逸,楊柳垂僻之下,趙璟一襲玄氅曳地,雙指執着一枚玉石棋子,神色平靜的凝視棋盤,似乎正在思慮下一步棋招。
一身黑衣勁裝的魯辰悄聲行至,在趙璟跟前三步處頓住,拱手敬聲道:“稟皇上,瞿氏已被沂王人馬帶走!”
趙璟並未擡頭,從容的扣落棋子,淡聲道:“焦壬可曾暗隨?”
“沂王人馬一經出現,焦壬即已藏入其中!”
趙璟微微點頭,似是十分滿意。他拾起棋子,沉吟片刻,方道:“她現在如何?”
魯辰自是明白他所言及的她是指誰,當下也未遲疑,便道:“夫人現下十分平靜。知州府上下皆在猜測夫人的身份,故而不敢怠慢,而蘇笑生亦在暗中保護!”
趙璟落棋的手一頓,掀眸一笑,“她倒是隨遇而安得很!”
“今明二日讓蘇笑生牢牢盯緊了,若出了差池,讓他提頭來見!”趙璟的話不顯苛重,卻讓人不敢不從。
“是!”魯辰立即銜命退下。
一名老僕隨後上前恭聲說道:“皇上,楊大人已到!”這一府的侍僕皆是趙璟親自挑定,自是他所信任之人,亦知曉他的身份。
趙璟嗯了一聲,“讓他進來!”
老僕連忙應聲:“是!”
身穿一襲平樸常服的楊素緊步踏入了園中,在趙璟跟前幾步遠處伏跪:“微臣楊素叩見皇上,請皇上恕微臣尊前失儀之罪!”
趙璟微微一笑,擡了擡手:“朕豈會怪責於你?平身吧!”
楊素感激涕零的連連瞌首,“謝皇上!”說着,他敬懾地起身,躬立於一旁。
趙璟似無了下棋的興致,拂袖起身,老僕立即將棋子收於寶盒內。
他若有所思的打量楊素一番,楊素頗是奸狡的臉
上此刻只有恭謹,隱隱間更顯出幾分睿智。
半晌,趙璟方淡問了一句:“坊間對夫人犯了命案之事有何傳聞?”
楊素小心回道:“訪間有傳聞說夫人心腸歹毒,害人不成反害己,多謂報應之說!”他不敢將早幾日那些難聽之言宣諸聖耳,說的甚是委婉。
趙璟聽後,揚起一抹笑容。楊素瞧在眼裡,總覺得皇上似乎是在幸災樂禍。他疑竇重生,可也不敢將自己的感覺說出來,只是仔細詢問聖意道:“皇上,那具屍體微臣已加以厚葬,是否仍要將夫人關在獄中?”
“關了她幾日,也算解了朕的怒氣。你回府後即放她出來吧!”趙璟扣了扣石桌面,慢聲說着。縱然他的本意並不是只爲責罰李謖如當年的妄逆之舉,但他也並非全無此意。
他平和的話卻把楊素聽得目瞪口呆。他原還道皇上此舉必有深意,豈知皇上竟是爲一泄聖怒!難道那女子真是……
“你前次上奏提及沂王封地崌州十分平靜,沂王除卻廣施恩惠於百姓,餘時潛心府邸。此事可有核實?”
楊素嚥了咽口水,回過心神,拱手說道:“微臣幾經周查,確定沂王並無異動。另外,壽王與秀王在月前曾遣使來訪,但也無異處。只不過,這三日坊間傳出一道流言,讓沂王府也有了些動靜!”他頓了頓,小心的覷眼趙璟神色,低聲問道,“皇上,那位夫人真的是……”
趙璟笑了一笑,“她的身份你無需猜疑,外間怎麼傳,你怎麼信即可。記住,你對她的態度一定要讓旁人對其身份深信不疑!”
楊素不敢違令,連聲道:“微臣遵旨!”
大獄之中。
陸鬆之緊緊抓着木柱,垂涎地瞅着隔間獄室裡舒坦愜意的李謖如。
早先陰冷潮溼的獄間,此際已是明亮乾淨無比,與尋常客棧廂房無異。地上稻草已不見,轉而鋪上了厚厚的氈毯,檀木桌几、高牀軟榻齊備,還並有一明鏡妝臺,胭脂水粉、簪飾釵鈿一件不少。案几上此刻還擺置着一盤
盤糕點與茶煙嫋嫋的香茗,連那牢門也是虛掩着的,這哪有半分囚犯的模樣?
李謖如舒適的靠在軟枕上,一手端着香茗,一手持着書冊,悠哉遊哉已極。
陸鬆之嚥了咽口手,眼讒的瞟向桌上的糕點,小聲喊道:“夫人!”
李謖如眼絲兒從書上移開,朝那碟糕點一瞟,慢聲道:“想吃麼?”
陸鬆之連忙點頭。這三日裡,他吃的還不夠李謖如一頓多。
李謖如揚起一邊的脣瓣,坐起身,端起糕點盤子,往他踱過去,將糕點盤子從柱縫中塞給了他。陸鬆之連忙抓起一塊糕餅,一口咬了下去,酥軟的口感讓他霎時滿足的呻吟了一聲。
李謖如席地而座,單手撐顎望着狼吞虎嚥的陸鬆之,陡然說道:“你就不怕這糕點中有毒?”
她此話一出,陸鬆之差點兒將口中的糕點噴了出來,他滿臉通紅的瞪住她,一嘴的點心也不知是該吐還是該咽。李謖如見他這般狼狽模樣,噗嗤一聲笑了起來,擺手道:“若有毒,我也早被毒死了,豈還會站在你面前?”
陸鬆之這才胡亂將糕點嚥下,不知是該哭還是該笑的說道:“夫人,這可一點也不好笑。您這幾日是被當做菩薩的供着,我可是被當做了貨真價實的囚犯!”難怪她從始自終也毫無憂色,儘管在獄中待了三日,可這三日裡,除卻被拿下獄當日遭了些許罪,她的日子可是一天比一天舒坦。
李謖如拍了拍手,站起身,笑道:“多吃點,明日個我可就不能賙濟你了!”這幾日,獄卒待她的態度讓她已萬分篤定,他們定然知道了她的真實身份。曾經的皇后,如今的階下囚,縱然身份天壤地別,但他們依然不敢怠慢。只因縱然是廢后,依然是皇上的人。
陸鬆之一愣,繼而一喜,也站起身來,喜笑顏開的道:“明日就可出去了?”
李謖如不置可否一笑,朝他眨了眨眼:“非也!你留在此處另有要務!”要出去的,是她!
①引至賀鑄《天香》。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