剔金雕龍的暖爐燃着佳楠木香,氤氳蒸騰。
肅沉的大殿內,突聽“啪”地一聲,即見趙璟將奏摺重重地摔在了御案上。他負手立於御案前,冷目俯視跪在階下瑟瑟發抖的朱服官員:“你說沂王無法回京?”
“稟、稟皇上,沂王殿下抱病在身,確、確實無法從崌州回京面見皇上。”紫服官員冷汗涔涔的抽出一封信函,“沂王殿下在病中修書一封,讓微臣呈給皇上!”
趙璟面罩寒霜,看不出他的情緒來。“呈上來!”
“是是!”官員忙不迭將信函交給朝他走來的年長太監手中。
年長太監恭敬的將信奉至御案前,趙璟拿起信,沉目閱罷,脣角泛出讓人顫慄的冷凝。然一瞬間,他的神色又恢復了平靜,卻仍顯無上威儀。
官員察覺到皇上已斂去了駭人的森鷙,頓時放下緊懸的心,暗自鬆了口氣。
趙璟朝那名年長的太監下令道:“傳旨下去,沂王病重,朕甚是憂慮,着御藥院院史祝儒昱即日前往崌州爲沂王醫治,不得有誤。另外,沂王府上下,暫由世子權宜行事。”
“皇上,崌州離京城路途甚遠,這來去的時日,沂王殿下得蒙吾皇聖佑,必然已是康愈無恙了!”官員的額頭上莫名的又滲出了一層冷汗。
趙璟無聲冷笑,口吻卻顯親和:“馮卿家,依你之見,朕該如何以示對沂王的憂切之意?”此嗜貪之徒,崌州之行怕是已將他喂得饢撐兜滿。
馮介甫未敢直視聖顏,只聽他言語甚佳,心下一喜,連忙道:“微臣妄言,據微臣此行所知,沂王殿下乃是憂慮成疾!”
“喔?沂皇兄有何憂慮?”趙璟的語氣愈發和緩,深眸卻愈發森冷。
“據微臣所知,沂王殿下所憂的正是世子的婚事!”馮介甫撇着眼角,眼珠不停轉動,“世子已是大婚的年紀,且久慕太尉大人千金之芳名。沂王殿下疼惜世子,月前遣使還京向太尉大人提親,未料太尉大人以崌州乃偏遠蠻地、其女嫁去恐會不適爲由,拒了沂王殿下的親事,世子聽後閉室不出,更誓言要出家,沂王殿下這才氣急得病倒了!”
“竟有此事?”趙璟劍眉微攢,似有不滿,對年長太監吩咐道,“張先,即刻讓範惟寅進宮!”
“遵旨!”年長太監立即行禮退下。
“馮愛卿,此事朕已知道,自有安排。你此行甚是勞累,賞夔龍紋圓盤一對、金銀嵌帶鉤一雙!”趙璟從不吝於賞賜,儘管眼前的臣子已有異心。
馮介甫聞言,登時雙眼放亮,連忙拜倒:“微臣謝主隆恩!
”
“嗯,退下吧!”趙璟揮了揮手。
馮介甫再度瞌首,起身退出了大殿。
殿門倏闔,靜謐的殿內驀然出現了一名面無表情、相貌平凡的青衣男子。
趙璟無驚無異,殿中僅剩下的一名年輕太監亦是渾無驚愕的低首立於階下。
趙璟閉目倚在龍椅裡,神色平靜,緩緩啓口而道:“她去了哪些地方?見了什麼人?”
青衣男子單膝跪地,沉聲道:“未時二刻至萬景宮,三刻被移清宮蘇宸妃娘娘傳召,蕭貴妃娘娘也出現在移清宮,此時已返還御藥院。”
“蕭貴妃也去了移清宮?她們說了什麼?”趙璟深目徐睜,射出幾分玩味來。
當年勢同水火的二人,如今的身份卻是天差地別。李謖如要對曾經的眼中釘俯首稱臣,那可着實有趣!
青衣男子繼續稟覆道:“蕭貴妃娘娘恩威並賞,贊她助益樑將軍有功,賞賜其珍寶一匣、奇藥十種,後令其務必要殫精竭力的侍候太后娘娘,不得有失。”
趙璟勾脣一笑,看來蕭惜筠並未認出她來。“她以何應對?”
“她態度謙恭,唯唯應是,並無異狀。爾後,蘇宸妃娘娘遣其退下,其就自移清宮回了御藥院。”
趙璟脣角的笑意愈發洋溢,可惜帶着七分嘲諷與三分冷然。她的性情和心機倒是越來越深!
半晌,他復闔上眸,淡淡道:“務必給朕盯緊了她!”
“遵旨!”青衣男子抱拳應道。再一眨眼,他已如來時,消失在了大殿內。
李謖如,昭昭未穹,你又能如何逃出?
元墨如踏出移清宮,臉上謙卑的笑霎時換成了刺骨的寒霜。
她眼前飛快地閃爍着一幕幕前程往事,當記憶定格在某一幅畫面時,她的雙手下意識的撫住了自己的小腹,一抹濃重的痛苦讓她的臉近乎扭曲起來。被她刻意遺忘的蝕骨恨意席捲着她全身的筋脈,讓她止不住的顫抖起來。
今昔何昔,蕭惜筠,你已忘了曾經的李謖如!忘了死在你手中的我的孩兒!如今,你是寵冠天下的蕭貴妃,而我則是不敢以真面目示人的臣子!
元墨如的呼息急促若鼓,心更似被沸水燒灼得讓她幾欲窒息。直至她喘不過氣時,一名宮女恭敬的問安聲才讓她猛然回過神來。
她臉色陰沉的緊盯着朝她行禮的小宮女,小宮女顯然是才入宮不久,小臉蛋上仍顯稚氣與純真,此刻正對她甜甜笑着,那抹笑無端讓她的心緒漸漸平復了下來。半晌,她才平靜的對小宮女道:“日後在宮中行走,
莫要插戴白菱花,那是犯忌諱的事!”
小宮女微愣,下意識的撫了撫雙鬟髻上才採摘下來的素牙白菱蘊含,怔怔道:“大人,宮中不能戴着麼?可與我同臥的姐姐們說這花兒尋常得很呀!”
元墨如笑了笑,伸手取下她手中的花,拿下自己髮髻中的玉簪,插入她的發中:“聽我一言,必不會虧待了你!”說罷,她將白菱花放在掌手碾碎,繼而一揚手,花瓣飛散,須臾已被風吹散。
此刻,她的心情似已無異樣,徑自回到了御藥院。院中仍未見祝儒昱的身影,而之前移清宮宮女紫亦前來傳她時,常參似乎也不在御藥院內。
這二老並非怠職之人,何以會不在御藥院主持大局?
她微感困惑,卻也懶得詢問,便往藥房行去。推門而入,那名藥僮正神色緊張的盯着爐火,一見她回來,連忙起身道:“承醫大人,藥火已快熄了!”
元墨如朝霧水升騰的黑釉藥灌睨了一眼,隨口道:“熄了便好,把藥汁倒了,藥渣剔出來!”
藥僮一愣,似沒聽明白,被熱氣薰了幾個時辰的紅潤臉皮上堆滿困惑:“您說把藥汁給倒了?”那他蹲在爐邊這半天是爲了什麼?
元墨如自瞅出藥僮隱含的不滿,拿起桌上尚未繡完的藥囊,笑道:“此藥貴在藥中剩物,烘乾之後放入其中,可助太后娘娘提氣養神!”
藥僮恍然,心中的微氣惱去了大半,當即道:“那這會就將藥汁倒了?”
“倒了吧!”元墨如點頭示意。
藥僮聽命,將藥罐中的藥渣倒在筲箕上,放在爐火上烘烤起來。元墨如則坐在椅上,又繡起了藥囊來。
又過了一刻有餘,元墨如繡完藥囊,甚是滿意的左右端詳。那藥僮偷眼瞟向她手中的藥囊,陡然“噗嗤”一聲笑了起來。
元墨如橫眼向他,見他立即抿住了嘴,卻仍舊一臉忍俊不禁。她眯眼將藥囊遞至他面前,“很醜麼?”
藥僮手要扶着筲箕,只能連連擺頭,“不醜不醜!”
元墨如輕聲一笑,“也不漂亮,是麼?”
藥僮的臉更紅了三分,維維道:“給太后娘娘的話,似乎……似乎不大合適吧?”
元墨如蹙起秀眉,仔細看了眼手中的藥囊,針角尚算細密,可那繡工確實不大雅麗。
“你認識的宮女之中,有誰的繡活尚佳?”元墨如嘆口氣,自也放棄了將這藥囊獻給太后的打算。
藥僮皺眉思索一會,陡然雙眼一亮,道:“我倒是識得一個,只不過不是宮女,而是個公公!”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