料峭的二月隨着元宵節遠去,近三月時分,早春氣息漸趨漸濃。
一條寬闊的大道上,從遠處傳來“軲轆轆”的車輪聲,兩輛馬車穩穩地駛來。有些怪異的則是,後一輛馬車之後還用繩子牽着一頭驢子。
前面的馬車上駕車的是位膚色黝黑的年輕人,膚色黝黑,娃娃臉上一雙眼睛炯亮有神。他一手持繮,一手持鞭,嘴裡哼着小曲,只不過一雙耳朵卻豎得老高,試圖從車廂裡探聽出點什麼來。可惜他聽了半晌,也未聽見裡面之人說了些什麼。
不見華雅的車廂裡,趙璟四平八穩地坐於正中,正閒適地閱覽書冊。而李謖如則在一旁低垂首,繼續繡着尚未繡完的淪波舟地圖。
過了半個時辰,她終於放下了繡針。她頗爲滿意拿起繡好的絲帛,左右端詳。這回她的繡工大有長進,針角細密均勻,明暗層次自然,且不露痕跡,算得上不俗了。
她將絲帛往趙璟面前一展,正待得意的覆命,豈知趙璟眼也未擡,薄脣中淡淡吐露一句:“欠精!”
李謖如霎時沉了下臉,心裡更是不痛快,她哼聲道:“相公倒成了二郎神了!”他的眼睛長在頭頂了不成,瞧也未瞧一眼便知欠精?
趙璟依舊沒看她一眼,慢悠悠地翻了頁書,“你的驢子該餓了!”言下之意,是讓她下馬車去餵驢子麼?還是嫌她礙眼,讓她出去?
李謖如沒料到他冷不丁冒出這句毫無關聯的話,當下不知該哭還是該笑。她只得將繡好的絲帛往木盒中一塞,挪身至車廂前,素白的纖手掀起了車簾。
蘇笑生回頭看向簾後的人,陡地對上了李謖如白璧無暇的面容。但見她雙眉修長,仿若淬染了烏墨,頗見英氣,而那雙幽幽的瞳眸更是異於常人,清淺之中透着靈粲慧黠的流光。
他的視線不自覺的直了幾分,失神的定在李謖如這張易容的臉上,半晌沒移開。
李謖如將他的表情看在眼裡,扣指在他頭頂一敲,嗔道:“遲早將你這雙眼珠子剜了煉藥!”
蘇笑生忙不迭收回視線,他怎麼忘了這女人的
毒辣?
“夫人,您倒底剜過多少人的眼珠子?”他哀怨的嘆聲詢問。
李謖如細薄的脣一勾,語氣卻不甚和善:“多你這一雙剛好湊齊未穹宮的人數!”話是這麼說,她可沒這麼狠心,真會剜人眼珠。
蘇笑生這會倒不信了。未穹宮闔宮上下一千餘人,她也不怕眼珠子淹死她?
見她好整以暇地坐在他身邊,似是沒準備回車廂,他忙換了個安全的話題:“您在外這些日子,周遊了哪些地方?”
李謖如挑了個舒適的姿勢,倚在車轅上,細長的鳳目似閉非閉,微微上揚的脣緩緩啓合:“該去的地方與不該去的地方!”
蘇笑生差點翻了個白眼,她這算哪門子回答?但她顯然無意透露她這經年的去蹤,他再好奇也不敢多問了。
午後暖麗的風雖仍有幾分涼意,卻也舒適恬靜,李謖如靠着車轅,徐徐打起了盹。
這般走了三四里,寬闊的大道旁出現了一間簡陋的茶寮。
倏地,趙璟沉穩的嗓音從車廂裡傳出:“於此處歇息!”
蘇笑生得令,立即停下了馬車。他手持馬鞭,輕躍下車。
趙璟披起外氅,掀簾走出來,腳邊冷不丁倒下一具嬌軀。他低頭一瞧,赫然正是從來行合禮經的前皇后。
李謖如陡然間失了靠背,一下子歪倒在了車板上。她遂然驚醒,下意識的伸手朝上一抓,趙璟寬厚溫暖的大手握住了她揮舞的葇荑。李謖如定睛一瞧,眼底撞入趙璟面無表情的臉。她頓時緋紅了面靨,趕緊就手起身,下了馬車。
曾經的她,絕不會就地而眠,絕不會不在意別人的眼光。她真的變了!
趙璟不置一語,只是目光如炬的深睇她,繼而也下了車來,卻是探手將她凌亂的鬢髮理了理,淡然地道:“日頭雖正,天氣未有寒意。娘子要休憩,爲夫自會將車廂讓了你!”
他修長的手指在她細膩的頰畔拂逸着,而他的話更是讓她周身一陣酥麻。但旋即她又頗是怨嗔的低聲道:“不是你讓我出來餵驢子麼?”他這會的親暱態
度又算什麼?
趙璟放下手,朝鬼頭鬼腦覷着他們蘇笑生睨了眼,輕描淡寫的道:“車伕有何用?你吩咐一聲即是了!”
蘇笑生嚥了咽口水,連忙識時務地溜去了車尾後。
趙璟又高深莫測的打量了李謖如片刻,方收回手轉身朝格外安靜的茶寮踱去。
茶寮外間空地置有幾張老舊的方木桌和長椅,各桌上都擺着沏滿茶的茶碗,卻空無一客,也不見茶寮老闆身影。二名侍從此刻已在茶寮內外搜尋了一翻,真個未見到人。
李謖如走進茶寮裡,內間亦是空無一人,靜悄悄一片,靜得讓人心生詭異。一張大黑木桌上堆着枯燥的茶葉和粗糙的碗具,牆邊是一缸水,旁邊有個竈臺,竈上茶煙嫋嫋,茶水正煮得香。倏地,她目光微轉,定在牆邊的一大堆枯柴堆上。她緩步跨上前,躬身蹲在柴堆旁,拾起一段枯柴禾,灰黑的柴枝上有一條條深褐色的痕跡。
她舉起枯枝聞了聞,眼中異光一閃,驀地,她手腕微動,扒開一堆柴枝。赫然,柴堆中露出了一張烏黑的中年男子面孔。男子臉上的肌肉尚未僵硬,顯是死去沒多久。紫黑血跡沾了滿臉,扭曲猙獰的表情顯然是死得極爲痛苦,撕裂的嘴角淌出黑色的血絲,一雙暴突的眼裡堆滿了驚恐,那死不瞑目的表情彷彿說着“就是化成厲鬼也不會放過你”。
李謖如小心翼翼地掰開男子的嘴,凝眸仔細檢視片刻。忽地,她餘光瞟見趙璟步入,也未擡頭,徑自沉聲告知:“是中毒而亡!”
趙璟自也瞧見了眼前的狀況。他的眼神冷冽起來,威肅冷喝:“魯辰!”
被喚魯辰的侍從迅疾入內,抱拳聽候命令。“公子!”
“此處離永漋河鎮有多遠?”
“尚有二十餘里!”
“將屍首搬上車!”趙璟冷聲下令,拂袖走了出去。
李謖如退開一步,讓魯辰搬出了屍首。她在茶寮中又檢視了一翻,未發現絲毫可疑跡象。
蘇笑生從正沉吟思索的李謖如身後冒出來,嘖聲道:“是雷公藤之毒!”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