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時分,細雨漸至。雨霧將驛館內的遊廊倚虹籠罩其間,輕風徐徐,館內扶疏綠竹馥郁沁香,極目所至,份外愜意舒適。
楊素親自將御藥院院史祝儒昱迎了進來,引他往客房而去。
“祝大人,未知珍順容妊娠期間一切可還安好?”楊素客氣的詢問。
祝儒昱精神依舊矍鑠,一襲寬袖大袍,長眉長髯,拂逆有風。他聽及楊素問話,頗爲不悅的斜睨了他一眼,正要責問他一介外臣關心宮裡娘娘做何?突然,他想起楊素似乎是珍順容的堂兄,當下漸漸磨平皺起的眉頭,還是告訴了他:“珍順容胎象穩健,楊大人無虛擔憂!”
楊素鬆了一口氣,擒笑道:“祝大人術紹岐黃,珍順容必能爲聖上順誕皇子!”
祝儒昱甚無興致的嗯了一聲。
楊素看出他心事重重,識趣的未在多嘴,在一扇雙扇門前頓足,道:“夫人正在此間靜養!”言語間,他示意身後的婢女推開了門扉。
祝儒昱朝幽雅的客房掃了眼,攜上藥童隨婢女步了進去。
楊素自不能入內,只能侯在外頭,一雙眼頻頻朝緊閉的門扉望着。
申時一刻,他侍隨皇上回到了嫋陽城。沂王趙嗣與秀王趙克當即被秘密看押在了驛館裡,皇上隨後行跡的隱秘回了宮,臨行前則命他侍奉好廢后。他尚安置好昏迷的廢后,御藥院院史祝儒昱就已上了門,顯然是奉了皇上之命。李謖如一介廢后,現如今還能得皇上如此恩憐,這位主,他可不敢怠慢。
約莫過了半個時辰,祝儒昱終於從客房裡走將了出來。
楊素連忙迎上去,關切的問道:“祝大人,夫人的傷勢如何了?”
祝儒昱神色間頗是古怪:“夫人腕脈中的毫針是哪位大夫所下?”
楊素怔了一怔,驀然想了起來,忙道:“夫人被救回時,腕脈中已刺入了一枚毫針,之前的大夫說若未有這枚針,夫人所中之毒會更嚴重!”
“你是說這針是夫人自己下的?”祝儒昱一擄白髯,臉上浮起一絲興味,“有
趣,有趣!”李謖如的下針手法精準無比,似乎極其精於此道。然而,以他對這位廢后的瞭解,她可不似懂得醫術之人。
楊素也不知他所說的有趣指的是什麼,只是轉而問向先前的問題:“祝大人,夫人已無大礙?”
“無礙無礙!趕明兒就能康愈入宮了!”祝儒昱一門心思的琢磨着李謖如怎麼會懂以針渡穴之法,隨口應道。
楊素微微吃了一驚。這人從錦州一路躺回嫋陽城,誰人見了都只道她病情危重,哪料得這祝儒昱瞧了一會就斷定明日就能復原。這祝儒昱果然不愧爲當世神醫!
楊素臉上露出十二分的敬佩,“祝大人果乃神醫也!”
祝儒昱一愣,倏地朗笑起來:“可非我神也,乃是夫人妙也!”不待楊素不懂相詢,他拱手道,“老夫尚需入宮復旨,一應藥材隨後即會有人送來!楊大人,告辭!”
說罷,他便即攜上隨侍藥童離開了驛館。
會寧宮內,蕭惜筠容色無波的端坐於上,手中輕輕搖晃着茶盞,神色極爲平靜的聽着殿階下伏跪的宮女回稟。
“……祝院史親自去了驛館會診,現已回宮向皇上覆旨。奴婢聽說,皇、廢后明日就能康愈無恙了,皇上隨後下旨讓祝院史將南參草拿去煨……”
蕭惜筠一直擱在鳳椅兩側的手驟然一擡,打斷了宮女的話。
“此事你辦的不錯,下去領賞吧!”蕭惜筠溫和的朝宮女她悠悠緩緩一笑,極之親和,然躬身立於一側的紫波卻打了個冷顫。
宮女面浮感激,連忙叩首退下。而就在宮女身影消失的那一剎那,蕭惜筠陡然將手中玉盞狠狠的擲出,只聽一陣脆耳清響,夾雜着她狂烈的怒叫:“陰魂不散的賤婦!”
紫波臉蛋刷白,噤聲不敢言語,只敢畏縮的看着蕭惜筠怒不可遏的將案几上的一應珍物砸碎。
堂皇的會寧宮內,乒乒乓乓的砸東西聲響徹了好半晌方纔止息。
終於,蕭惜筠美目通紅的跌坐在了殿階上,鬢雲已見散亂,端雅的宮裝亦顯凌亂。她劇烈
的喘息着,素來無波無瀾的眼眸裡此時顯得茫然無神。
紫波躊躇一會,方戰戰兢兢的上前,跪坐在地,扶住蕭惜筠,小心翼翼的輕聲道:“娘娘,您何需爲那不中用的廢后動怒?她欺君罔上,焚宮詐死,皇上龍顏震怒,眼下讓祝院史會診,不過是怕她死的早了,不能好生懲治她罷了!皇上的心思,娘娘您素是最懂的,此時又何必與那將死之人動怒?”
蕭惜筠失神的眸光動了一動,她徐徐側首望住苦顏相勸的紫波,冷不防扣住她的下巴,脣角揚起冷戾的笑意,逐字而道:“蠢奴才,自做聰明只會讓你死的更快!”
她的話讓紫波霎時面無人色。蕭惜筠厭煩的甩開她,幽目微眯着凝視殿外的暮色,喃喃道:“李謖如,我能讓你從天而地,也能讓你再次萬劫不復!你欠我的,今次我就與你算個清楚!”
李謖如頭痛欲裂的慢慢睜開雙眸,入目是一片淺暈的光芒。她皺緊眉頭,眼前的景象漸漸清晰起來。她側頭往榻外望去,跳動的燭火旁,一名雙鬟髻的婢女正撐着臉頰打瞌睡。她吃力的撐臂坐起來,拿起腳凳上的披衣披在肩上。
這細微的動靜讓那名婢女驚醒了過來。婢女一見她竟清醒下榻,連忙滿臉惶恐的急衝過去,一把攙扶住她,忐忑不安的告饒:“奴婢該死,不知夫人已醒了過來!”
李謖如由她將自己扶至軟墩前坐下,燭火映得她雪白的雙靨有了幾分明暗不定的顏色。她笑了一笑,寬慰的道:“我昏迷了多久?”此刻她四肢筋脈通暢,沮滯之感已無,身上除了幾處外傷的疼痛感外,並無其它不適。
婢女見她並無不悅,鬆口氣之餘愈發小意的道:“夫人昏睡了六七個時辰了!”打從這位夫人昨日申時被人擡入驛館後,一直昏迷不醒。她也是實在捺不住瞌睡,這才偷了懶。
“此處是哪?”李謖如環顧四下,精巧典雅,不似客棧。
“夫人,這兒是承君館。”
李謖如微張脣,忽而悵然一笑。
承君館!原來她又已回到了嫋陽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