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田對面的路上傳來一聲慘叫,隨即是一陣叫罵。即便不看霍霍坎也可以想象到賊人會憤怒的向冒出白煙的地方射箭放銃,但那裡早已空無一人。現在霍霍坎終於明白先前大掌櫃所說的“打一槍換一個地方”是什麼意思了。他從沒有想過自己手中的武器有這麼大的威力,一個人就能讓一支軍隊束手無策。
銃聲不斷響起,道路兩旁的灌木叢和雜木林不斷冒出白煙,那是敵人的銃手正在射擊。徐海還是第一次知道鳥銃可以這樣使用,憑心而論,被鳥銃打死的人並不多,但沒有人知道下一個被打中的會不會是自己,每個人都惶恐不安,就好像正在上刑場等待行刑的囚徒。有人向白煙升起出射箭放銃,但傻子都知道這不過是在浪費火藥和箭矢。灌木叢和樹林遮擋住了視線,誰也不知道打中了什麼,這與其說是在還擊,還不如說是在發泄內心的恐懼和憤怒。有人衝下稻田,想要把這些躲在草叢裡開火的傢伙揪出來,但很快這些魯莽的傢伙就受到了懲罰——敵人早就在草叢裡隱藏了弓箭手,他們向正在泥濘中艱難跋涉的敵人射出密集的箭矢,水田中無處躲藏,最勇敢的人也只有任憑命運的擺佈,很快水面上除了一具具屍體和殷紅的血跡之外,就別無他物。
“俞大人,很快賊人就必須做點什麼了!”周可成居高臨下,俯瞰着大約兩裡外的戰場,海賊們正艱難的向前移動:“他們必須做出選擇,要麼拋棄輜重和俘虜,要麼就得這樣一直白白捱打!”
俞大猷沉默無語,雖然他竭力掩蓋自己的震驚,但依然可以從其指尖的顫抖中發現。相比起蘭芳社艦隊表現出來的巨大威力,眼前的一切更讓他震驚。畢竟艦隊需要耗費巨資,而這次周可成一共也就派出五十個銃手和一百個弓箭手,就能把幾萬賊人弄得困窘不堪,而朝廷以身經百戰,數以知兵聞名的重臣爲數省督撫,調遣大軍卻難求一勝,這個差距也未免太大了吧?
“嗯,徐海果然不是個蠢貨!”周可成的笑聲將俞大猷從思緒中驚醒了過來,他擡起頭,看到最前面的海賊分出數百人來,向兩側的灌木叢衝去,顯然他們是想要把這些躲着向他們放銃的鼠輩揪出來掐死。
“由衣,吹號!讓散兵們撤退!我們已經達到目的了!”
“是,大人!”
隨着號角聲響起,銃聲漸漸平息了下來,雖然茂密的灌木叢和植被遮擋住了俞大猷的視線,但從方纔稀疏的銃聲中不難估算出那些放銃的散兵數量不會超過半百,相比起正在道路上移動的龐大隊伍來,這點微不足道的兵力卻造成了與其數量完全不成比例的效果。
“周先生,海賊們的追兵朝這邊來了!”俞大猷低聲道。
“是嗎?”周可成滿不在乎的笑了起來:“看來我們今天的運氣不錯,碰上了一個蠢貨!”
彷彿是爲了印證周可成說的話,大約一里外的樹叢中突然爆發出數陣密集的銃響,那些窮追不捨的海賊彷彿撞到了一堵無形的牆,撲倒在地,遭到突然襲擊的海賊們一下子被打蒙了,灌木叢後的箭雨讓他們重新清醒了過來,一排排長槍涌出灌木叢,這是一場屠殺,短促而又激烈。
“確實是一個蠢貨!”俞大猷點了點頭,雖然身處高處,但茂密的植被依然只能讓他看到一個大概,不過豐富的經驗彌補了剩下的那部分。教科書般的襲擾戰術,先用散兵射擊,然後將對方的反擊部隊引入事先準備好的圈套,用迅猛的攻擊加以消滅,在敵人的接應趕到前離開戰場。一切都執行的乾淨而又漂亮,此時俞大猷甚至有點同情不遠處的海賊了。
啪啪!
周可成滿意的拍了兩下手掌:“雖然打死的賊人不多,但是至少拖出了他們的步伐,我們可以見好就收了。”
正如周可成所說的那樣,海盜們的前進步伐確實拖住了,先前的襲擾打傷了幾頭拖運輜重的牲畜,把道路給堵住了,海賊們不得不將受傷的牲畜從車轅上解下來,換上健康的牲畜,而這段時間裡所有人都動彈不得。而且誰也不知道敵人會不會故伎重演,爲了避免,海盜們不得不分出一部分人手作爲側衛,這即使對於一支正規軍來說都不是件容易的事情,何況這些分屬於十幾個團體的暫時聯盟,畢竟誰也不願意爲了團體的安全而犧牲自己來擔任危險側衛,即便是個瞎子也能看出海盜們是無法在預定的時間通過明軍的封鎖線了!
“周先生,你是怎麼做到的呢?”下山的路上,俞大猷終於開口發問了:“我是說讓那些銃手單獨正確射擊的?如果是我的銃手,沒有軍官在場指揮,恐怕他們什麼都不肯做,什麼也做不好的!”
“因爲他們不是普通的銃手,是獵兵!”周可成笑道,俞大猷的疑問並不奇怪,在十六世紀,火繩槍還是一種非常難以操縱和危險的武器,槍管可能會炸膛,藥池噴射出的火星可能灼傷眼睛。按照西班牙人制定的射擊教程,從射擊的裝填一共被分爲43個步驟。如果沒有軍官的口令和指揮,幾乎全部由文盲組成的士兵根本無法正確的裝填和使用火繩槍。而且火繩槍的射擊頻率太慢,發射時產生的煙霧和火焰又很難瞄準,不少士兵都是閉着眼睛扣動扳機了事。所以無論東方還是西方,通常是把火繩槍手排成橫隊,在長矛隊的保護下,按照軍官的口令裝彈射擊,這樣即可以用排槍提高火力密度;還能確保士兵正確的使用武器。像周可成這樣讓銃手分散開來,在沒有軍官的指揮監督下向敵人射擊,是非常少見的。
“獵兵?”俞大猷皺着眉頭問道:“何謂獵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