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可是我聽說物領家有刀槍不入的巨獸,十分厲害!”河原田家主說到這裡稍微停頓了一下,言下之意已經非常清楚了。
“我本間一族的家訓是以人爲城,以心爲堩!城牆再堅固卻無法保護每一位家臣,若是人心已變,再堅固的城池又有什麼用?”羽茂高季的聲音不大,但卻引起了在場衆人的贊同,正如他所說的,當時日本的城池一般都是修建在險峻之地的山城,雖然險峻難攻,但能夠保護的只有少數高級武士及其家屬,絕大部分家臣的財產和領地只有任憑破壞。這種城應付絕大部分士兵都是農民,無法長時間離開自家領地的軍隊入侵還湊合,碰上週可成這種全部由受過良好訓練的職業士兵組成的大軍,就沒有什麼效果了。畢竟再忠誠的家臣也很難眼睜睜的看着自家的產業被燒殺搶掠,而躲在城牆後面保護首領。在座的雖然都是一方國人,但論城牆堅固誰也及不上羽茂家,就連羽茂高季都覺得只能出城死戰,而不是籠城自守,他們的選擇只怕更少了。
“高季殿下!”河原田家主笑道:“據我所知,羽茂家與越後的長尾景虎殿下有着親密的緣分,爲何不堅守城池,向長尾景虎殿下請求援兵呢?”
“因爲已經來不及了,幾天前物領家的水軍奇襲了我羽茂家的秘密港口,將我家的大船盡數焚燬,就連岸上的倉庫也沒有放過。沒有大船,怎麼向長尾景虎殿下求援?”說到這裡,羽茂高季稍微停頓了一下:“物領家的水軍十分厲害,船上裝備有大銃,發射時如天崩地裂一般,即便是長尾景虎大人,在海上恐怕也不是對手,要想活下去,只有依靠我們自己了!”
“不是我們,是你!”河原田家主臉上露出了玩味的笑容:“別忘了,當初是羽茂家攻下了雜太城,也是你羽茂高季斬殺了本間氏重父子,而不是我們,眼下本間氏康率領大軍回來,找的也是你羽茂一家,我們爲何要出兵?憑什麼要我們河原田一族爲你們羽茂家流血?”
“這麼說來河原田一族是不打算出兵了?”
“呵呵!”河原田家主幹笑了兩聲,卻不說話。
“也好!”羽茂高季點了點頭,他突然解下腰間的短刀,扯開衣服的前襟,袒露出小腹來:“那在下只有斗膽請您幫我介錯了!”
河原田家主被羽茂高季突兀的行動驚呆了,趕忙喝問道:“高季殿下,你這是幹什麼?”
羽茂高季的短刀刀尖直抵小腹,神色如常:“既然河原田不願意出兵,那隻憑羽茂家一族之力,必然不是本間氏康殿下的對手。與其一族覆滅,不如身爲一族家督的我切腹自盡,用我的頭向氏康殿下謝罪,懇請其給羽茂一族留下一條生路。如果您願意念在多年的情分上爲高季介錯,那我哪怕是去了冥府也會感謝您的!”
說話間羽茂高季的短刀已經劃破了小腹的皮膚,白色的內衣已經是一片殷紅,衆人雖然都是亂世裡見慣了的,此時也只覺得觸目驚心,河原田家主苦笑道:“高季殿下,快把刀放下,您這是何必呢?”
“死於刀下不過是武士的宿命,身爲武士死並不可怕,可怕的是眼睜睜的看着一族走向覆滅!”羽茂高季的雙眼死死盯着河原田家之主:“這樣其實對諸位也有好處,假如本間氏康看到我的首級後饒過了羽茂一族,列位也可以向宗家降服;若是他接到我的首級還是不肯放過,諸位再與羽茂家聯合起來拼死一戰也不遲!”
“這,這——”河原田家主的臉色變得極爲難看起來,羽茂高季這番話把利害剖析的極爲分明。對於這些戰國時期的武士們來說,弱者向強者低頭以保全家名是很正常的選擇,並沒有什麼值得羞恥的。但臣服之前要搞清楚一件事情:本間氏康是隻要各家向其臣服便允許其安堵,保全家名;還是臣服之後還要新賬舊賬一起算。而羽茂家與物領本間家有破城父兄之仇,可謂是一塊最好的試金石。
、“父親大人!”河原田家主之子壓低聲音:“如果羽茂高季在我家這裡切腹,那羽茂一族便與我河原田結下了死仇;如果本間氏康接受了羽茂一族安堵,本家的位置便尷尬了!”
“嗯!”河原田家主點了點頭,羽茂家拿家督的頭去向本間氏康求降,無論是成還是不成,羽茂家都已經處於了頗爲有利的境地:成功就是佐渡國人衆中第一個向本間氏康表示臣服的;如果失敗也堵住了其他國人衆向本間氏康求降的路,用不着孤身一人去對抗大軍。而反過來看無論是成是敗河原田家都被堵在了羽茂家的身後,想到這裡他便已經有了決定。
“高季殿下,你又何必如此呢!”河原田家主向兒子使了個眼色:“本間氏康已經攻下了瀉上、久知兩家,明顯並非衝着羽茂一家來的,我等又豈會坐視被其各個擊破?來人,取酒來,我等一起在十六目結紋旗下歃血結盟,共擊物領家!”
短促的戰鬥已經結束。周可成坐在象背上,穿過戰場,兩排衛兵在前開道,長矛如林。
土地被大象踏碎,稻穗被踐踏入泥土之中,屍體與箭矢交雜,彷彿是一種新的植物。又三郎指揮着跟隨的雜役搬走屍體,給傷者解脫,扒下盔甲,收拾武器,割下殘餘的稻穀,一切都井井有條,最後則是在樹梢盤旋的烏鴉,這些不祥的鳥兒看着大軍離開,耐心的他們入席的時機。
一個隸屬羽茂家的地頭拒絕拋棄家業逃入城中,也不願意臣服,便率領爲數不多的部下隱藏在道路兩旁的灌木叢中企圖突襲大軍的本陣,但他們很快就被斥候騎兵發現,然後就是一場大屠殺,先是被角弓與鳥銃收割,然後被矛隊擊潰,最後則是被戰象和騎兵追擊包圍——這些巨獸時常給人一種笨拙緩慢的錯覺,實際上戰象比人奔跑速度要快得多,幾乎可以比得上騎兵。二十分鐘之後,五十餘人就已經橫屍遍野,不遠處的館舍起火燃燒,縷縷黑煙升起,直上湛藍的天空——那是地頭的家人在絕望自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