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不想那天,他在城頭上看到倭寇那麼大陣仗,卻被那支“烏合之衆”輕而易舉打得稀里嘩啦,死了好幾百人,這邊卻只有幾個輕傷的。這朱文和下了城便動了心思,在他看來這周可成所部火器如此犀利,立下這等大功,朝廷定然會有封賞,指不定就是個參將、遊擊的差遣。眼下東南倭亂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是個頭,若是能夠巴上這麼一條粗腿,至少能夠保住自家的家業。不過眼下自己去抱粗腿有點晚了,與其去那邊湊熱鬧,不如找這條粗腿上的腿毛。於是他便派人把文俊成請來,曲意奉承,指望通過這條路子,搭上週可成這條線來。
文俊成自小便是在商場上打滾的,又剛剛經歷了這番磨難,對於世道人心看的更是通徹,猜出了對方的心意之後心裡暗自盤算了一番,笑道:“朱翁,不怕您見笑,文某認識周先生也就比您早不了幾天呢。”說罷他便將自己從嘉善城中逃生之後,巧遇周可成所部,來到嘉興之後替周可成跑腿辦事的事情敘述了一遍。那朱文和聽後略感失望,自己廢了這麼大的心力,就是想從面前這人身上打開一條路子,卻不想這人對於周可成所知也不甚多。
“文相公過謙了!”那白臉青年見朱文和這樣子,唯恐冷了場面,趕忙接口道:“周大人委您以重任,可見對您信任有加!”
朱文和也轉過這個彎了,無論是當官還是做生意的,能替他管錢的都是心腹,這個姓文的這般說估計有試探我的意思,幸好阿育機靈,沒有給他忽悠過去。
“不錯!”朱文和笑道:“文相公實在是過謙了,不過若非文相公是這等君子,周大人又如何會將重任相托呢?”
朱文和叔侄輪番上陣,向文俊成敬酒,一開始文俊成心裡還有些提防,但他自從逃生以來,每天神經都是緊繃着的,酒入愁腸醉的愈快,漸漸的這提防之心也就鬆了,說出了許多平日裡不敢說的話來。
“這麼說來那位周大人並非朝廷命官啦?”
“朝廷命官?哈哈哈哈!”文俊成笑道:“朱翁莫要說笑,他也不是什麼大人,與我等一般,都是商賈而已!”
“都是商賈?”朱文和大吃一驚:“那,那怎得有這麼多兵丁?”
“那些都是他花錢僱來的護衛。他雖是商賈,卻不是尋常的商賈,在海外有許多產業,數十丈長的夾板大船便有百十條,便是倭國的王侯也是分庭抗禮的,身邊的還有倭人貴女侍奉,豢養些當地武士又有什麼奇怪的!”
“那,那周大人爲何要與倭寇爲難?”
“這個我就不知道了!”文俊成搖了搖頭,滿臉酒氣的答道:“不過聽說那徐海與他原有私仇,他領兵來攻打倭寇一來可以報舊怨,二來可以與朝廷結好,求得一個封爵官位!”說到這裡,文俊成突然撲倒在桌子上,呼呼大睡起來。
“文相公,文先生!”那白臉青年搖晃了兩下文俊成的腦袋,想要叫醒對方,文俊成卻只是鼾聲如雷。最後只得站起身來,苦笑道:“伯父,這廝醉過去了!”
“嗯,來人,扶文先生去廂房歇息!”朱文和沉聲道。
“是,老爺!”兩個丫鬟進門來,向朱文和叔侄屈膝行禮,隨即將文俊成扶出屋外。朱文和在屋內來回踱步,顯然有什麼十分爲難的事情,半響之後嘆了口氣道:“阿育,我本想與那位周大人結好,也好爲我們朱家尋找一個靠山,以保家業,卻不想這位周大人竟然是個大海商,這應該怎麼辦?”
“伯父莫非是怕那位周大人將來出了事,牽連在我家?”
“嗯!”朱文和點了點頭:“聽這位文先生說的,那位周大人在海外有諾大勢力,恐怕做的也不是什麼正經營生。眼下朝廷用的着他自然是千好萬好,可要將來時局變了,便又是一番說辭了。他有那麼多船,海外又有產業,最多上船跑路就是了。我們田產廬舍,祖宗墳墓可都在這裡,有何處可逃?”
“那叔父便敬而遠之便是,何須煩惱?”
朱文和沒有說話,長嘆了一口氣:“哎,阿育,有些事情你不當家就不會明白呀!旁人看到我們朱家都會說諾大的產業,是個財主,羨慕得很。但誰又知道我們的苦楚?家中子弟雖然不少,可有會種田的,有會做生意的,還有會經營作坊的,偏偏就沒有一個會讀書的。你三叔考了三十多年了,還只是個秀才,可你們幾個更不爭氣,連個秀才都考不上。”
那白臉青年趕忙跪下請罪道:“侄兒無能,對不起伯父的栽培!”
“起來吧,這也怪不得你,我們朱家祖墳上就沒長這根蘆草!”朱文和嘆道:“我也知道這科考除了文章,還得看天命。我們朱家雖然不是豪富,但一年下來田地商鋪也能有個三四千兩銀子的入息,難道還在乎縣學裡那點糧食和銀子?只是望家裡有個有功名的,可以支門撐戶,外人不至於能夠欺負到家裡來。你三叔不管怎麼說也是個秀才,在官場上還能說幾句話,可是他身子骨一天不如一天了,你們幾個又不爭氣,哎!”
“是,是!”那青年對於朱文和有點不以爲然,笑道:“大伯,最多我們安分守己,遇事讓人一步,守着家業過安生日子就是了!”
“你懂個屁!”朱文和怒喝了一聲:“安分守己?遇事讓人一步?你家徒四壁還能這樣,我們朱家這麼大的家業怎麼安分守己,怎麼讓人一步?你忘了你錢世伯是怎麼完的?一張送白糧的帖子丟過來,就讓你破家!他一個出門怕葉子打破頭的人,難道還不安分?還不小心?這世道,窮人可以沒有功名,有家有業的,若是沒有功名,不要說家業,性命都未必保得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