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葙遽然變色,驚呼一聲。
乾王接着說:“皇上將袁氏族人悉數抓捕入獄,據說有人招供了,皇上以密信及口供定了袁家謀逆大罪。皇后血諫未果,自刎於昭日殿前。”
青葙雖未親眼目睹,但聽此寥寥數語,已是心驚肉跳。她此前因赴樑京拜賀,見過一次皇后,那時只覺她和善寬容,儀態萬方,皇宮美輪美奐,祥和歡騰。想不到短短數日間,遭此劇變,袁家一敗塗地,皇后命喪黃泉。那重樓如海的皇宮,表面歌舞昇平,內裡卻激流暗涌,爭權奪利的漩渦捲走了多少人的性命,即便母儀天下的皇后也難逃毒手,命如草芥。她想到皇后血濺皇宮的慘烈,不禁一陣心寒,喃喃道:“好一個烈性的女子。”然而,她終究沒有敵過險惡人心。袁家大樹傾危,青葙想到庇佑於此樹的稚子,恐怕也是岌岌可危,問道:“那太子呢?”
“皇上詔書未提太子,但覆巢之下,安有完卵?儲君更迭,只是早晚之事。衛國公死後,朝中不少大臣力保袁家,冒死直諫,激怒皇上,被抓被撤被流放者多達千人,朝中血雨腥風,卻引發更多反對之聲,難以彈壓。再加上北軍譁變,目前皇兄是內外交困,想來顧不上太子了。而且他需要調集東軍和西軍鎮壓北軍叛亂,此時不可再激化矛盾,不然京城危矣。”
青葙吃了一驚,想不到京城局勢竟到了如此地步,“北軍怎會發生譁變?”
“國庫本就不充裕,去冬南方雪災,財政更加緊張,京城戍衛四軍已經好幾個月沒發軍餉了,冬衣帳被糧草等都不足,官兵怨聲載道。又遇上皇上徹查衛國公謀反一案,懷疑北軍多名將領與衛國公勾結,先將這些將領在京中的親屬捉拿入獄,逼其就範未果,反而逼得北軍副將斬了幾名意見相左的將領,奪取北軍兵權,領軍直逼京城。”
“北軍會攻進京中嗎?”
乾王搖搖頭,“北軍雖有十萬人馬,但衛國公一死,餘下幾名將領能轄制的不過五六萬,糧草軍備又無後援,東西兩軍足夠應付。即使京城戍衛軍平叛不力,皇上還可命諸藩王發兵護駕。拼死也會把北軍阻在京外的。”
青葙聽到此事有可能牽扯到乾王,不禁擔憂地問:“皇上會讓你帶兵剿滅北軍嗎?”
“乾軍遠水解不了近渴,京城戍衛軍可以控制的情況下,皇上是不會動用乾軍的。”乾王撫着手中茶杯,頓了頓又說:“不過,袁家根基深厚,牽連衆多,若再有哪路人馬起兵造反,戍衛軍分身乏術,可能便會詔令乾軍及永平軍發兵護駕。”永平軍約有五萬人,駐紮於永平郡,聽命於永王。永平西鄰乾州,與乾州一樣位於大梁北境,是抵禦西奚的兩個門戶。永平原是乾王先皇叔之封地,先皇叔卒於上次與西奚一戰後,其子襲爵,皇上爲表嘉緬,特封其爲親王,號爲“永王”。
青葙觀乾王眉頭微鎖,問:“你是否擔心皇上真會下詔給你?”
乾王臉色凝重,緩緩道:“我擔心的是,如果乾軍一動,西奚會趁機南侵。大梁國內紛亂,無暇北顧,西奚覬覦此機多年了,很有可能會趁我朝內亂興兵來犯。所以我不希望乾軍和永平軍分兵戡亂,不僅不能分兵,此時更應擴大兵力,囤積物資,以備不測。”青葙心中一驚,她此前只關心朝中局勢,聽到現在才真正明白乾王所慮。朝中雖亂,畢竟山高水遠,但若西奚進犯,乾軍是首當其衝。提起永平軍,乾王微微一笑,“今日收到永王的一封手書,他還不知皇后自刎一事,只知朝中兩派激鬥,寫信來詢問我的意思。這個堂弟,比他父王可差得多,遇到點事就慌了神。”
“你打算如何回覆?”
乾王嘆道:“我得對他曉以利害,免得他陷進黨派之爭,還要告誡他整頓軍隊,探查敵情。”倒不是乾王與永王的關係有多麼親密,而是作爲鎮守北疆一東一西的兩支軍隊,乾軍與永平軍同氣連枝,對外,若無永平之力,乾軍難以獨抗西奚,對內,永王若倒戈相向,乾王無異於家門口多了一隻老虎,所以乾王要時不時地拉永王一把,保持這似無若有的同盟存在。
青葙心中有自己的盤算,問:“我們要備戰了嗎?”
乾王笑道:“一半是真的,一半是做給皇上看的。乾軍要是耗在內戰裡,於國於我,皆非好事。”
阿穆備好飯菜,二人吃罷,乾王到書房寫了給永王的回信以及給皇上的奏摺。如果皇上下詔,乾王不能抗旨不遵,所以他要未雨綢繆。乾王在奏摺中分析情勢,並述自雪災以後,需嚴防西奚進犯,建議皇上向乾州增派兵馬,增撥糧餉,委婉了斷皇上使用乾軍之心。但他隻字未提朝中之事。寫完封好,派人以常速送出。
青葙在房中也寫了一封書信,是給沙力赫的。雖然乾王開玩笑說“一半是做給皇上看的”,但青葙認爲乾王所慮甚是,需早做防範,因此給沙力赫寫信要他多加留意西奚動向,同樣整頓軍隊,囤積糧草。現在她已與乾王密不可分,一榮俱榮,一損俱損,若乾王出征,東奚勢不能袖手旁觀,還是早做準備爲好。
若金離開王府,慢慢地走回青園。她一路上反反覆覆想着青葙的話,又反反覆覆想着錫鈴的淚水,心情沉重。她以爲只有像姐姐和自己這樣生在王族的人,婚姻之事纔可能搭上國事利益,卻不想連錫鈴的婚配都要被國事牽連進去。她忽生出一種感覺,好像錫鈴之事是被伊羅和沙力的利益糾葛所累,感到更加對不起錫鈴,但她知青葙所說句句在理,無可辯駁,無論從哪個方面來說,此事都只能如此了。她越發覺得心裡堵得慌,走到青園門口,改了主意,不想進去,繞到後面,想找鍾鑠痛飲一番。
鍾鑠家的後門虛掩着,她悄悄推開門,見鍾鑠正在院中練武。他手持一柄長刀,舞得虎虎生風,宛若蛟龍出水,叱吒風雲。若金心中豪氣頓生,走到兵器架前,鍾鑠這纔看見若金來了,停住手中刀,笑問:“你怎麼這會兒來了?”
若金從兵器架上抽出一柄刀,拎了拎,向鍾鑠喊道:“來打一場吧!”鍾鑠此前也和若金比試過的,不過兩人都是比試拳腳,沒有比過兵器,鍾鑠略略猶豫了一下,若金便不耐煩了,喊道:“你磨蹭什麼?”鍾鑠笑道:“刀劍無眼,咱們還是比試拳腳吧?”說着走近兵器架,準備把刀放下。
若金見他走近,不待他放下手中刀,忽地挽了個刀花,揉身攻上。鍾鑠正笑呵呵地往前走,若金遽然發力,攻其面門,鍾鑠措不及防,後撤格擋都已不及,只得硬生生將身子往後倒仰,使了一招鐵板橋,躲過這一刀,將長刀向地上一點,身子未起,飛退數步。剛剛站穩,若金後招已至,鍾鑠舉刀與其鬥到一處。若金只求發泄心中憤懣,因此未顧許多,這幾刀是用了全力的,又加上出其不意,起初的確把鍾鑠驚着了,故此他也用了全力。打了一會兒,鍾鑠便看出若金刀法招式平平,氣力也不夠,遠在自己刀法之下。更兼似乎帶着一股憤懣之氣,蠻打蠻砍,如此下去,不用二十招就敗了。鍾鑠看明白了,便只用五成功夫,與若金周旋,好幾次鍾鑠的刀都刺到若金身前了,又收了回來,若金的刀卻總是無法近前。但若金也不在乎勝負,只是想痛快發泄一場而已。鍾鑠陪着若金斗了將近一百招,若金漸漸體力不支,步伐紊亂,招式錯漏頻出,鍾鑠正在想要不要停下讓若金休息,若金一刀橫砍過來,鍾鑠本可用刀格擋,但他知若金力氣用盡,怕自己把她的刀磕飛了,她不高興,便舉刀在若金面前虛晃一下,他本意是讓若金撤招回護。但若金此招已老,不及撤回,她想後退避開刀尖,豈料腳下一軟,坐在了地上。
鍾鑠一驚,還以爲自己傷到了她,嚇得臉都白了,急忙問道:“你傷着了嗎?”
若金嘿嘿一笑,說:“不是傷着了,是累着了。”她實在累極,汗水把衣服都溼透了,懶得站起,就地一躺,舒服地長長嘆了口氣:“哎——出了一身汗,什麼煩惱也沒了。”
鍾鑠見她沒有受傷,才放下心來。蹲在若金身邊,看着若金緋紅的雙頰,汗溼的秀髮,盈盈的笑眼,猶覺得自己心裡砰砰直跳。不覺柔聲說:“地上涼,快起來。”說着向若金伸出手。若金莞爾一笑,將手遞給他。鍾鑠只覺手中柔荑,滑膩無骨,溫潤如玉,不禁耳根一熱,急忙拉她起來,鬆開了手。
若金口渴,見院中水井旁有隻小桶,過去舀了一瓢水就要喝,鍾鑠急忙拉住她的手,又趕緊放開,說:“你剛出了一身汗,不要喝涼水。等着我去拿熱茶給你。”若金點頭,把水瓢放下。
鍾鑠把刀放到一旁,回屋倒了杯茶端給若金。茶有些燙,若金一邊吹着,一邊小口小口地飲。鍾鑠站在一旁,看着若金微微俯首的側顏,幾縷秀髮垂在耳邊,兩片金葉子的耳墜在耳下一晃一晃,晃得他挪不開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