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兵馳至通往破廟的小道前下馬, 一個官兵指着破廟說:“就是那裡!我好像聽見有聲音!”頭目拔出佩刀,低聲喝令:“跟我來!”走到破廟不遠處,頭目果然聽見廟中有響動, 他示意兩個手下進去查探。兩人舉着火把, 慢慢靠近廟門。正欲探頭查看, 火光一晃間, 鍾鑠驟然從廟中躍出, 疾撲兩人,右手一刀割斷一人喉嚨,左手斧頭同時擊中另一人手中的火把, 那人措手不及,被火把撞到臉上, 慘叫一聲, 捂着臉在地上翻滾哀號。
後面的官兵見同僚遇襲, 反應極快,不待鍾鑠出第二招, 持刀齊攻。鍾鑠無暇變招,力運金刀,順着割喉之勢,橫削一刀,他用了十成勁力, 金刀又削鐵如泥, 這一下竟嗆啷啷斬斷攻向面門的四五柄刀尖。不過他下盤躲閃不及, 腿上中了一刀, 騰躍閃轉立感不便。官兵被他一刀斬斷兵刃, 卻並不顯得十分驚慌,頭目呼喝一聲, 官兵立時結成圓陣,將鍾鑠圍在當中。鍾鑠知禁衛軍是朝廷精銳,不可小覷,自己被團團包圍,兵刃從四面八方攻來,儘管利器在手,也抵擋不了多久,不出一刻,便會命喪於此。死則死矣,無所懼之,但不能白死,至少要殺了面前這些追兵,好讓若金有機會逃脫。他知道自己難逃此劫,索性豁出命去,只攻不守,舞起刀斧,橫砍豎劈,猛擊狂殺,拼着受傷,在刀影中斬殺五六個人,但自己也添了好幾處傷口,鮮血直流。然而鍾鑠一想到身後就是若金,無論如何也不能退卻,暴喝一聲,凝神對敵,竟似不覺疼痛一般。餘下官兵見他如瘋若癲,使出這等不要命的打法,都有些膽怯,又聽一聲如雷怒吼,一時心驚膽戰,不敢進前。
鍾鑠借官兵進攻稍緩之機,提一口氣,閃身滑進刀陣之中,左斧右刀,又擊倒兩人,官兵合圍之勢被破。頭目以爲鍾鑠要突圍逃跑,大喊道:“攔住他!欽犯首級賞銀百兩!”揮刀直點鐘鑠腦後,官兵聽見賞銀,也緊逼不放。此時鐘鑠已到包圍圈外,卻根本沒想逃走,聽見身後幾處風聲,雙足一點,拔地而起,團身後翻,躲過刺向腦後和背心的致命兩刀。官兵不料他未往前行,竟縱身翻回,收不住刀勢,仍往前衝,鍾鑠空中後翻,正巧躍至兩兵頭頂,刀斧左右分擊,立斃兩人。
那頭目功夫最好,一見鍾鑠回躍,挑刀疾砍鍾鑠手腕,這一刀去勢剛猛,若被砍中,手腕必斷不可。鍾鑠左肩已然受傷,變招不及,雖盡力回撤,左腕仍被刺中,斧頭脫手掉在地上。他暗道不妙,右手金刀直削敵刃,那頭目見識了金刀的鋒利,急忙收刀避開。鍾鑠落迴圈中,覺自己腳步虛浮,眼前昏黑,他咬破舌頭,血腥入喉,激起殘餘真氣,大吼一聲,攻向餘兵。
若金在廟中心急如焚,青葙痛得死去活來,似乎已經神智不清,孩子卻遲遲生不出來,若金胡亂按着青葙的肚子,但似乎毫無用處。廟外的激鬥之聲不絕於耳,若金聽得心如刀絞。她寧願衝進敵羣,與鍾鑠並肩殺敵,也好過安坐廟中,卻萬般煎熬。然而她不能,不能丟下青葙。那些傷亡的慘叫聲、兵刃的撞擊聲、衆人的呼喝聲,還有身邊青葙的痛哼聲,聲聲刺在若金心上,刺得她千瘡百孔,痛徹心扉。鍾鑠就在一門之隔的廟外,咫尺之間,強敵環伺,生死難料。而青葙也危在旦夕。若金從未感覺自己如此無用,她既幫不了青葙,也救不了鍾鑠,只能這麼眼睜睜地看着,看着他們生,或者看着他們死。一想到他們可能死去,若金如墜冰窟,徹骨的寒意襲上心頭,錐心般地疼。
青葙忽然沒了動靜,若金大驚,連聲呼喚,青葙雙目緊閉,毫無反應,已然失去了意識。若金邊拍面頰掐人中,邊顫聲說:“姐姐,你千萬不能有事啊,你不要我了嗎,不要孩子了嗎,孩子還沒生下來呢,你快醒醒啊!”青葙似乎有所感應,緩緩睜開雙目,若金喜道:“姐姐,你——”
青葙突然哼了一聲,猛然推開若金,青葙的力氣並不大,但若金正蹲在地上,沒有防備,被青葙推得向後倒去,就在這時,一道寒光掠過若金身前,直直劈下。原來青葙一睜眼,正瞧見有個官兵從後偷襲若金,她急喊了一聲,但嘴裡塞着布,聽在若金耳中只是哼聲而已,青葙本已力竭,危急之時,不知從哪兒來的力氣,奮力將若金推開,那官兵這一刀便劈空了。若金沒有兵刃,電光火石間左手死死抓住刀身,右手持金刀劍柄狠狠捅向官兵一目,那官兵正欲奪刀,躲閃不及,登時被戳瞎了一隻眼睛,慘叫一聲,丟刀捂眼,若金一刀貫穿官兵肚腹。她未及拔刀,便聽見身後“撲通”一聲,回頭一看,另一個官兵倒在廟門處,背上插着自己的那把金刀。
鍾鑠力戰十餘強手,身受重傷,此時已是強弩之末,幾乎沒有抵擋之力。那頭目知自己不費吹灰之力便可將他了結,命餘下兩人進廟查看。鍾鑠忽見兩人奔進廟中,不及追趕,甩手飛出金刀,正中一人背心,然而頭目的刀也已經刺到自己眼前。鍾鑠已無力挪步,只得全力後倒,那頭目改刺爲劈,隨鍾鑠身形而下,鍾鑠身子着地,那刀也已經到了面前一寸之處,鍾鑠再無可避,雙眼一閉,然而本能中還是盡力側頭,那一刀落在左肩之上,卻停住不動。鍾鑠睜開雙眼,見頭目緩緩倒在地上。若金站在身前,望着自己。
所有的追兵都已倒下,若金環視四周,地上橫七豎八地躺着十幾具屍體,有的頭骨碎裂,有的開膛破腹,有的還在□□,土地都被染成暗紅色,可以想見剛纔經歷了怎樣一番驚心動魄的惡鬥。鍾鑠身上無處不是傷口,已經成了一個血人,神情痛苦,倒地喘息,只有那雙眼眸,仍如星子微芒,欣喜地望着自己。若金心碎欲裂,強忍住淚水,想要扶他起身,鍾鑠卻微微搖了搖頭,幾不可聞地說:“別管我,去把追兵腦袋砍下來。”若金立刻明白了鍾鑠的意思,她讓鍾鑠倚牆坐着,從頭目背上拔下金刀,不管死活,又挨個在官兵的脖頸上深砍了一刀。
鍾鑠封穴止血,扶着牆勉力站起,搖搖晃晃地向前走了兩步,眼前一黑,又要倒下,若金急忙抱住鍾鑠下墜的身子,覺他身子極重,一絲氣力也無,輕輕將他放在地上,道:“你要做什麼?”鍾鑠雙目微合,氣若游絲地說:“把馬牽過來,此地不可久留。王妃如何了?”
若金忽然聽見青葙喊了一聲。她跑進廟中,見青葙竟然已經娩出嬰兒,正掙扎着起身。若金大喜,上前小心翼翼地抱起嬰兒,青葙已經取出嘴中布條,虛弱地說:“刀……割斷臍帶……”若金忙把金刀在身上拭淨,到廟外尋了個仍在燃燒的火把炙烤了一會兒,進來割斷嬰兒臍帶,託在手中給青葙看。嬰兒是個女孩,十分瘦小,安靜無聲,青葙擔憂地說:“她怎麼不哭呢?”若金一愣,輕拍了兩下,嬰兒終於發出了微弱的啼聲。青葙鬆了口氣,倒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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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金脫下外衫,輕輕擦去嬰兒身上血污,一邊裹住嬰兒,一邊向青葙說:“姐姐,咱們得趕緊離開此地。”青葙卻沒有答話,若金擡眼一看,青葙雙目緊閉,人事不知,喚了幾聲,未見醒來。她呆立片刻,驚覺青葙下身仍不斷有血流出,狀況似乎不妙,慌忙跑到廟外叫道:“鍾鑠!鍾鑠!姐姐昏過去了!”鍾鑠倚在牆邊,低垂着頭,毫無反應,若金蹲下一探,他也已經昏厥過去。
此刻東方微白,晨曦初露,若金懷抱嬰兒,站在破廟門前。她看看鐘鑠,看看青葙,又看看懷中的嬰兒。四野空無一人,風拂草動,猶如江浪起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