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金雖看着那女子,但韓嶺知道她是在問自己。他嘆了口氣:“她叫蘇瓷。”
若金轉回目光,“我不是問她的名字,我是問她與你是何關係?”
韓嶺回頭看了一眼蘇瓷,眼神中透出溫柔之色。“蘇瓷是我心愛之人。”
若金想不到他毫不掩飾,十分震驚,“你、你說什麼?”
“我已與她共約白首,我非她不娶,她非我不嫁。”韓嶺語氣堅定。
若金雖有了心理準備,但聽到這話從韓嶺口中說出,此時方覺心中如寒冰錐刺。她強忍淚水,半晌方問:“你很喜歡她嗎?”
“是。”
“勝過喜歡我?”
韓嶺輕聲道:“若金,我與你之間是朋友之誼,並非男女之情。”
若金大慟,“騙人!我們一起喝過酒、一起騎過馬,你答應過要帶我吃芙蓉羹,還要和我去草原看鏡湖的照影兒……你都忘了嗎?我們的鏡湖之約你都忘了嗎?”說到最後,淚水撲簌而下。
韓嶺看見若金落淚,他心中也頗覺傷悲。拿出帕子替若金拭去淚水,緩緩道:“我那時年少,以爲共飲同騎便是人世繁華,說過不少輕浮魯莽之言。但與蘇瓷攜手並肩後,才真正明白何謂生死相許。鏡湖之約是你我少時稚語,既非重諾,更非婚約,你又何必念念不忘、執着於此?我如今既然有了蘇瓷,必不能踐約了,除此之外,你要打要罵,予取予奪,我都絕無二言。”
若金“嗆”地拔出金刀,抵在韓嶺胸前:“爲她死你也願意?”
蘇瓷見狀,上前欲救。韓嶺向她擺手:“別過來!這是我欠她的。”又轉頭對若金說:“我願意。可我不想死,我要爲她好好活着,我要和她長相廝守。”說着握着刀身移至左臂:“你若恨我,就刺我幾刀。直到你認爲夠了,我絕不還手。”
若金又悲又怒:“你就這麼喜歡她?她哪裡好?她相貌平平,又身份不明——”
韓嶺急速打斷道:“是,論容貌,論身份,論富有,論文才武功,她都比不上你。可是,感情不是比較這些虛名,再美的容貌,再高的身份,也比不過生死共赴,艱辛同度。若金,你以後自會明白。我和她困境相識,危境相扶,患難相隨,生死與共。我早已許下誓言,我與蘇瓷,生則同行,死則同穴,天上地下,永不分離!”
生則同行,死則同穴……此話如驚雷轟響,在她耳邊迴盪。若金茫然看着韓嶺,她覺得自己已經看不清眼前這個人了。金刀落地,她喃喃地說:“韓嶺,我再也不想看見你了……”轉身飛奔而去。
若金跑回驛館,不待敲門,一把推開青葙的房門,“姐——”後面的話便噎了回去,她本來想跟姐姐哭訴一番,這時卻一隻腳門裡,一隻腳門外,進也不是,退也不是,尷尬地站在門邊。原來青葙的房中有客人。她推門之際,青葙正與房中灰衣男子在桌前地圖上指點商量着什麼,兩人看見若金紅腫着眼衝進來,都是一愣。
那灰衣男子也不拘禮,站起身來,向青葙說:“我明日再來吧。”
青葙說:“你來這裡不便,不如明日我去找你。”
那灰衣男子並不跟青葙客氣,“也好。明日我在客棧等你。”說罷向若金頷首一笑,便出門而去。
青葙邊收地圖,邊說:“還站在那裡?進來吧!”
若金這麼一窘,哭訴的心情也沒有了。磨蹭了一會兒,還是問道:“姐姐,這人是誰?”
“我的一個朋友。”
“是不是那個你送他佩刀的朋友?”
“不是我送的。是遺失了。”
“你若不想送,就算遺失了被他撿去你也可以索回嘛。”
青葙佯怒道:“你也瘋言瘋語!該是我問你,你這是怎麼了?不是打架打輸了吧!”
若金聽見“輸”字,不禁又紅了眼圈。“我是輸了,但不是打架。”就把剛纔韓嶺的話一五一十講給青葙聽,但隱瞞了自己闖營打人之事。
兩人正說話間,侍女素戈通傳說,鎮北侯韓義求見。若金跳起來說:“哼,他教出這樣的兒子,我定要給他個好看。”
青葙沉下臉:“你又胡鬧!回屋待着去,不許出來!”
青葙將韓義請到前廳。韓義是來請罪的,也表達了韓家上下及乾王均願與公主重修舊好之心,但青葙軟語相阻,並未應允,反而婉轉規勸韓義應以兒女心意爲重。韓義碰了個軟釘子,只好悻悻地回去了。
若金見韓義走了,便過來詢問:“姐姐,韓義說了什麼?”
青葙瞪了她一眼:“你現在越發沒有管束!鎮北侯的名諱是你能叫的?竟然還敢闖進黑虎軍大營,打傷神羽營士兵!你再這麼沒規沒矩,當心我罰你。”
若金分辯道:“我是一時氣憤……”但她也知是自己不對,便補了一句:“以後不這麼叫就是了。”又低聲說:“原來韓……侯是來告狀的。”
青葙見若金知錯,便不追究。喝了一口茶,淡淡道:“不是來告狀的,是來請罪的,想讓你與韓將軍重修舊好。”
若金喜道:“那你答應了沒有?”不想青葙卻搖了搖頭。若金詫異道:“爲什麼?”
青葙放下茶杯,思慮半晌,才說:“這件事,說起來,也有我的不是。當年你與韓將軍年少無知,嬉戲玩鬧,乾王和鎮北侯看在眼裡,都想玉成此事。我也便順水推舟,想着如果你倆情投意合,你嫁與她,也未嘗不可,便將心中歉疚壓下,但如今我不可再錯了。”
若金越發摸不着頭腦,“姐姐你有什麼錯?”
“你可知乾王與鎮北侯對你我禮遇有加,一力促成你與韓將軍的婚事,是因爲什麼?”
“難道不是因爲我?還因爲別的什麼?”
“皆因欲與我東奚結盟共抗西奚。”
“我們不是已與樑朝結盟了嗎?”
青葙輕輕嘆了口氣,“紙上盟約哪有兩國聯親最爲可靠?咱們東奚雖然勢微,但你畢竟貴爲公主,如果嫁到韓家,對東奚、對樑朝、對乾王,都是大大有利。”
若金方纔醒悟,原來自己與韓嶺的事不止是兒女情長這麼簡單,這一嫁一娶,便是一族一國十萬兵,自己不過一枚籌碼而已。她想起以前,和韓嶺那些快活的日子,有多少真情,又有多少假意,一時竟然無法分辨。她默然無語,半晌才黯然地說:“姐姐,我真傻,我老說爲你分憂,可我從沒想到這個。”
青葙輕輕摟住若金,柔聲道:“我可以請鎮北侯乃至乾王責罰韓將軍,甚至也可迫他與你成婚。可他心有所屬,就算你倆成婚,也是各自不幸。我只你這一個妹妹,你已爲東奚付出甚多,我不願你的姻緣也繫於這家國權事,只希望你能找到一個傾心愛你之人,他知你懂你,疼你惜你,護你顧你。你嫁給這樣的人,一生幸福快樂,我才放心。”
若金大爲動容,也擁住青葙,淚水盈眶,“姐姐,我都聽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