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立峰快步走到大緬桂樹下,喚那少女“阿姐”。那淡黃衣衫的少女正是陶立峰的姐姐陶芳若,她長陶立峰三歲,已經出落得亭亭玉立。
“阿姐可見到祖母了?”陶立峰一邊和陶芳若往廂房走,一邊問道。
陶芳若搖頭:“伯父伯母們正在祖母房中呢,我們等等無妨。”她細瞧陶立峰眼下兩團烏黑,心中瞭然。此時丫鬟送上新沏的茶,陶芳若親自斟了一杯茶送到陶立峰手中,問道:“昨夜可是沒有睡好?”
陶立峰接過茶杯,低頭望着茶水上漂浮的幾片茶葉,道:“昨夜祖母她不大好,我……”他擡眼對上姐姐一雙烏黑的眼眸,心中有些許不安。
陶芳若靜靜地看着他,眼中似古井無波:“祖母她定會康健長壽,平安無恙的。峰兒,阿姐知道你重情誼,但你是男子,應有男子的擔當,切不可如此心煩氣躁,自亂陣腳。”
陶立峰內心羞愧不已。小時候自己體弱多病,都是阿姐爲他擋風遮雨,從無怨悔,如今他已經漸漸長大,遇事如此優柔,手腳慌亂,實在有愧。他望着姐姐溫柔沉靜的臉,內心升起一股堅毅:“阿姐,我記住了。”
陶芳若本無責怪之意,柔聲道:“阿姐相信你能做到,成爲一個頂天立地之人。”
一個時辰後,延福居的大丫鬟青梅來到廂房來請姐弟二人。
經過延福居廳堂時,大老爺方惠文、大夫人任氏、二老爺方惠武、二夫人郭氏皆在,衆人都是面帶疲憊之色。陶芳若領着陶立峰上前問候。方惠生兄弟二人顯然是在商議事情,只是點頭示意。二夫人郭氏向來八面玲瓏,她抓住姐弟的手感慨道:“老太太沒有白疼你們,只是她老人家現在容易乏,你們陪着說會話,別累着她老人家。”姐弟倆乖順稱是。相較二夫人郭氏,大夫人任氏是方老夫人的侄女,則顯得老實內斂許多。她保持着得體的微笑,並不多言語。
進到方老夫人的臥室,一陣暖意撲面而來,許是方老夫人大病畏寒的緣故,室內銀霜炭燒的甚旺。方老夫人今年已經六十又三,已經是滿頭霜發,她斜倚在軟被上,面色紅潤,並不像剛剛經歷大病的樣子。她和着眼,似是睡着了一般,聽到腳步聲便緩緩睜開了眼睛。她慈祥地笑着朝陶芳若姐弟倆招手,雖無異色,卻給人一種殘燈短燭的風霜感。縱是陶芳若此等堅強決斷的女子,也不禁淚如泉涌。陶立峰紅着眼,低着頭,默不作聲。他記得姐姐的話,學做一個堅強的人,男兒有淚不輕彈。
方老夫人仍舊招着手,輕聲喊道:“我的芳兒,峰兒,到祖母這來。”
陶立峰再也抑制不住,撲到老人懷中嗚嗚哭了起來。方老夫人一手牽着陶芳若,一手輕輕拍着陶立峰的背,道:“祖母好着呢,莫哭,莫哭。”她的聲音有着暖人的溫度,就如小時候哄着他們一般。
方老夫人拿着手絹給他們擦淚,她擡手摸着陶芳若的臉,手心深深的紋路將她的衰老展露無遺。“芳兒,你和她真的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都是善良堅強的好女子。”
陶芳若不明就裡,老太太說的她是何人?
方老夫人對一旁侍候的青梅道:“梅子,你去門口守着,任何人都不能放進來。”
青梅扯着手絹躊躇道:“是,老夫人。只是…老爺、夫人們婢子怕是攔不住。”
“無妨,你取了我的雲鶴手杖,誰硬闖進來就給我打。”方老夫人語氣中隱隱透着一股年輕時的幹練之氣。
青梅稱是,取了雲鶴手杖便去了。
方老夫人慈愛地看着陶氏姐弟,語氣緩緩如夢囈般:“祖母老了,方家的事情我都已經交代下去了,我唯一不放心的就是你們倆兒了。”
“祖母不老,祖母一定會長命百歲的!”陶立峰哽咽道,他的雙目具紅,血絲滿布。陶芳若亦偷偷拭淚。
方老夫人慈愛笑道:“祖母的身體自己知道,是人都會走到這一步的,你們不要難過。”方老夫人輕飄無力的聲音透露了她的虛弱,她安撫的笑容中潛藏着深深的疲憊:“祖母原本希望能看着你們在方家開心健康地長大成人,成家生子,但祖母不中用,怕是等不到那一天了。”她見陶芳若凝淚欲語的樣子,擺擺手道:“祖母下面說的話很重要,你們都記在心裡,也爛在心裡,切不可對外人提起半句。”
“有些事情祖母原本是想帶到棺材裡去的,但這些事對你們又極其重要,祖母思慮再三,決定還是告訴你們的好,也讓你們知曉自己的根在哪兒。”
方老夫人目望前方,似是回憶,似是思索:“那時祖母剛嫁入方家半年,你們祖父方遠慶年紀輕輕已經事業有成,已經在洲亭城成立了遠慶商行,經營的商品也涵蓋了珠寶、藥材、織品等各個門類。那時候藥材是最緊俏的,根本不愁銷路。但是老爺爲了打開六安城的市場,接下六安城的一筆藥材大單子。眼看着成車成車的藥材已經準備妥當,即將運往六安城的時候,洲亭城卻下起了大雨。唉,也是命啊,這雨連着下了幾天幾夜不見停,可把老爺急壞了。我那個時候已經有了三個月的身孕,也幫不上什麼忙,也跟着焦急上火。這眼看着交貨的時間馬上到了,雨勢卻絲毫不見小,老爺無奈只得硬着頭皮上,茲事重大,老爺決定他親自壓貨前往六安城。那個時候車隊是到了哪兒來的?”
方老夫人顯是年紀大了,有些記不清了,她閉眼揉着太陽穴思索了一會兒道:“雀兒山?對,是雀兒山。那天雨越下越大,幾乎看不清前面的路,山上的泥水一個勁兒地往下衝,車隊根本沒辦法走,便尋了個地方休息。到了午後雨小了些便緊着上路。當車隊行到雀兒山半山腰的時候,一大波的山石泥土被雨水衝下來,幾車藥材當時就衝沒了,壓貨的夥計也是死的死,跑的跑。老爺當時也是命大,他抱着一顆大樹強撐着,眼看着也是不行了這時候一個男子像鳥兒一樣從他頭頂飛過,一把將他撈起,救了他的性命。”
方老夫人感慨地看着陶氏姐弟道:“這人就是你們的親祖父陶萬年。他身邊還跟着一個美貌的女子,她就是你們的親祖母姜琴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