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焌燁從跨下的青羽上躍下, 來到身後的馬車前;掀起車簾,探身入內,將車裡的人抱了出來。
洛清淩星眸半闔, 冰涼的手被男子的大手握住傳遞溫暖, 身子也軟軟的倚在對方懷裡。她身上傷勢未愈, 這一路的旅途又太過辛苦, 此刻終於到了目的地, 她現在感覺略有些頭暈。明知在這王府門口已經站滿了迎接恭王的下人,若她被藍焌燁就這樣抱着進入府中實在太過招搖,但她心裡安慰自己, 她本不是這裡的人,別人的規矩便管不得她;身體的疲倦也讓她顧不得許多, 螓首深深埋入那人的頸窩之中, 任由他抱着自己穿過侍立的人羣, 一直向後堂走去。
一旁的閣樓上,身着華美宮裝的女子立於窗着, 身子隱於半掩的竹簾之後,烏黑的長髮高高梳起,嫵媚的鳳眼微微眯着,視線一直追隨着男子挺拔的身姿,直到那人的身影轉過迴廊, 消失在後宅的重重院落之內。女子的視線仍然沒有收回, 定定地望着那幾間院落, 輕輕撫摸着懷中波斯貓的絨毛, 優雅開口, “墜兒,”一旁的少女近身上前, 女子沒有回頭,緩緩道,“去爲本宮查查,王爺此次帶回的女子,是什麼來歷……”
洛清淩走路的姿勢在外人看來有些彆扭。
原本應該是輕盈的步伐,不知爲何,卻有些遲緩,甚至還會讓人有踉蹌的感覺。
來到頃襄已經半月,她身上的傷已全好了。像如今這般仍然走路不穩的原因,在於她的穿着。
合體又修身剪裁的宮裝,還有厚底的宮靴。
她在穎都時自幼着男裝,早習慣瞭如男子一般的作派氣度,衣着上也多爲寬鬆樣式。到了如臯時,雖然換上女裝,但藍熙人尚武,對於尋常的女子裝束規範也並不十分嚴格,是以她仍選擇輕便易於行動的着裝原則,當日在如臯閱兵式時便是穿着那樣的女裝,騎馬都不會有問題。而到了這裡,前一段日子先是被藍焌燁以養傷爲由,禁錮在這幾處院落裡不得踏出半步不說;那個人似乎更是存心與她作對,居然不顧她的多次抗議,只肯給她這種衣服。
好像在穎都的皇宮裡,她見過的那些妃嬪便是穿成這樣。當時她還和師兄暗地裡爭論了許久,在她看來,這種裝束美則美矣,卻是繡花枕頭,完全是爲別人養眼用的;對於穿着的那個人卻是百無是處,薄薄瘦瘦的幾片布,冬天擋不得寒,夏天散不得熱,除了束縛手腳,她真看不出有哪裡好了。像現在,她走在這蜿蜒曲折的迴廊裡,根本邁不開步,除了怕步子大了走光外,也是怕踩在這麼高底子的靴子上,她一不小心,跌倒了丟人。
搖搖晃晃的走着,這般姿態若是放到尋常女子身上可叫弱柳扶風;到她這裡便是不折不扣的舉步維艱,狼狽不堪。洛清淩走了一段,連她本人也覺得泄氣,恨自己一時昏了頭,怎麼剛纔竟會有想穿上這身衣服去給那人看的想法呢?簡直是自討苦吃。加緊走了幾步,她決定回房解放一下自己可憐的腳。
卻不料走得急了,在轉過下一道彎時一個不穩,腳下竟然一拐,身子直直的向前倒去!
“呀!——”
驚呼聲中,洛清淩大張着紫眸腦中一片空白,卻仍是在電光石火之間把那個該死的男人罵了千遍萬遍。
驚呼聲終止於一個溫暖的懷抱。
洛清淩仰起頭,看向那個接住了自己的男子。
瞬間沒了呼吸……
四目相對,她那樣跌倒的姿勢使得現在兩張面孔近得幾乎要貼在一起,明明是呼吸可聞,卻是誰也沒有說話。雙方都在對方的眼眸中,看到了自己驚疑、猶豫又摻雜了一絲欣喜的表情。
這是……怎麼回事?
同樣的疑問,出現在兩人的眼中。
洛清淩如同被施了魔咒般,竟是一動不動,任由對方摟着,紫眸也是一眨不眨地看着男子。
男子深邃的鳳眸直直看進女孩的眼睛中去,他仍然維持着剛纔的姿勢,一手將她抱在懷中,另一隻手卻緩緩伸出,似是難以置信,便欲探上女孩如雪般蒼白的面龐……
“淩兒!”
身後驟然響起的聲音,如同劃破黑夜的閃電,洛清淩和男子均是一怔,一同看向面前的人。
藍焌燁站在迴廊的陰影中,閃爍的眸光正盯着緊貼在一起的兩人。洛清淩隨着他的視線扭回頭,看到自己被男子環着的身子,心頭沒來由的一跳,彷彿做錯了事被捉到的孩子一般,她迅速地後退,脫離了那人的懷抱。
感覺到自己驟然虛空的懷抱,男子臉上現出一絲失落的表情,複雜的目光投向面前的女孩。
洛清淩迷茫的視線同樣沒有從男子身上移開,面前的人勾起了那些並不算遙遠的記憶,不是隔世,卻永遠不可能回到從前。
這應該叫什麼?
“他鄉遇故知”麼?或者,是“縱是相逢應不識”?
身子被攬入了一具寬厚的胸膛。
藍焌燁在衝她笑,“淩兒,我找了許久,原來你在這裡。這是我的王弟,灝王焌煜,”擡頭看向面前的男子,“煜,這是淩兒。”
藍焌煜看着被自己的王兄以極爲護衛的姿態攬在懷中的女孩,半晌,緩緩開口,“淩兒姑娘,你好。”
洛清淩原本一直和麪前人糾纏的目光,卻在聽到對方叫出那聲“淩兒姑娘”後,忽地一黯。
她垂下頭,微微地將身子向藍焌燁懷中靠去。
“燁,我的腳扭到了。”
聲音極低,似乎刻意不想讓第三人聽到。
藍焌煜臉上神色未變,攏於袖中的手卻一下握緊了。
“告訴過你不要亂跑……”
藍焌燁語氣中有明顯的寵溺的味道,伸手將洛清淩打橫抱了起來,看向他的王弟,“煜,你先回去,修築河渠的事明日我再和你商議。”
……
藍焌燁將洛清淩放在牀榻上,一言不發的便欲轉身離開,卻感到衣袖被人從身後拉住。
“等等!”
洛清淩眸光璨然,已經從剛纔那種失魂落魄的狀態中恢復過來,凜冽的眸光直直地看向面前的男子,“你從一開始就知道那人是他,對不對?”
怪不得他當時見到那塊麒麟玉佩時會那麼緊張。
嵐煜……
她早該想到的!
“那又如何?”藍焌燁回過身,暗沉的眼神注視着面前的女孩。
那又如何……
“你們既然只是‘萍水相逢’,互相連對方的真名實姓都不清楚,你指望我告訴你什麼呢?”
藍焌燁的脣邊掛着一絲意義不明的笑,語氣刻薄,近乎惡毒。
洛清淩愣愣看着面前的男子,拉住對方衣袖的手越收越緊,指尖泛白。
“你們……當日叫他化身湑藜客商,在穎都出現,還大肆招搖,是何居心?”
心思仿似一團亂麻,幸好尚餘一絲理智,撇開那些兒女情長,問題的關鍵躍然眼前:失竊的神器,驟然現身穎都又離奇失蹤的湑藜客商,在那段時間裡同時發生的這兩件事情聯繫起來只會使人產生一個結論……
洛清淩的紫眸眯了起來,看向眼前那個面無表情的男人。用心看才發現,那個人的五官輪廓和他長的很像,尤其是抿緊的脣角,也有着堅毅的線條;眸光卻比他溫和的多,那日在擂臺之上,他的目光似春日的陽光一樣,溫暖的包裹着她,讓她的心幾乎在一見之下便有了一種要被融化的感覺。縱使沒有黑衣人在一旁推波助瀾,她也會想要和他結識,因爲……
——“在下嵐煜,湑藜客商……” ——
原來,那日說謊的並不止她一個人。
心裡突然有種想笑的衝動,努力地扯了扯嘴角,卻發現面孔早已僵硬,那個笑容無論如何也拼湊不出。
“我們這樣做的目的,你應該不難猜到。”
藍焌燁慵懶開口,脣角帶着一絲冷笑,突然上前靠近了她,手指勾起她的下頷,“另外,若是不想讓煜發現你的身份,就少和他接觸。”
洛清淩的瞳孔縮緊了一下,看着男子帶着警告意味的眼神,心裡有些茫然。怔忡間,她任由那個人離自己越來越近,挾着危險的氣息侵襲上自己的身體,然後將充滿侵略又帶着一絲怒意地吻揉上自己冰涼的脣……
……
“小姐,快醒一醒……”
瑩兒的聲音將在牀上昏睡的女子從迷霧一般的夢境中拉出,洛清淩費力地睜開眼,迷濛的紫眸看着面前的人,瑩兒一臉惶急的神色,如臨大敵,“小姐,這府裡的王妃馬上要過來了,剛纔已經派人傳過話,要咱們快做準備……”
王妃?……
昨夜那個人不知哪裡來的怒氣,動作間不復平日的溫柔,只是一味索取,近乎懲罰一般的歡愛持續了整個晚上,直到近天亮時他才放過她,任她沉沉睡去。此刻她周身痠軟,半點力氣也無,見瑩兒火燒眉毛一般的神情她近乎失笑:到底是誰要去見那個王妃?真是皇上不急急死太監了。
她前一段因身上傷勢未愈,被藍焌燁禁足在這院子中,不曾與這府中的人有什麼接觸。昨日第一次邁出院子,便遇到那個人。爲免麻煩,她已經決定不再出去了。
真是樹欲靜而風不止。
賀蘭燕芸,她倒是不請自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