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中的男子從馬背上躍下, 抱着懷裡的人走進王府。
洛清淩居住的院落沒有點燈,站在陰影裡的人看着男子漸漸走近,面無表情的臉上, 一雙漆黑的眼眸中情緒深沉如海。
藍焌煜突然停住了腳步。
在那一刻, 他突然不想再往前走, 捨不得把懷中的人交出去。在涪澤皇宮的那晚, 女孩聲聲泣血般的哀怨指責, 讓他在啞口無言之餘也深深思索,是否,自己真的做錯了?若當日, 初見的時候他能勇敢一些,說出自己的真正身份, 他們是不是就不會那樣令人扼腕的錯過?又或者, 在涪澤的那夜, 他能不顧一切地攔下她,而不是放下她就走, 那她,是不是就不會獨自面對那個雨夜的懲罰,是不是,就可以有一個新的開始?如今,心愛的人就在自己懷中, 他就要這樣的把她交付出去嗎?交給他最敬愛的兄長, 交給, 有可能帶給她深深傷害的人?
馬就停在門外, 只要抱着她, 轉身離去,他就可以和她像鳥一樣比翼雙飛, 離了這些令人煩惱的塵世糾纏,他可以帶她……
可是……
——“你不會,縱然,當日的事再重現,你能做的,也只會是那一個選擇!”——
他要怎麼做?
他是他的兄長,他能怎麼做?
藍焌煜把醉得人事不知的女孩交到王兄手裡,深深地看了對方一眼,什麼也沒有說,轉身便離開了。
藍焌燁抱着女孩的手臂微微用力,看着男子遠去,低下頭,將視線落在懷裡的人身上。
眼眸中一點一星地,開始燃起暗沉的火焰。
從小到大,煜都是他最親密的王弟,最得力的助手,也是最信任的夥伴。但是這一段日子以來,他覺得,他們之間的距離越來越遠了。
懷裡的身子輕得仿似一片羽毛,男子的心裡,卻突然有了想將這片羽毛撕碎的衝動。
圈着的手臂越收越緊,女孩的胸口開始困難的起伏起來,突然間被嗆住,呼吸的不暢導致身體的顫抖,攪動着胃裡的液體一起翻滾,洛清淩一轉頭,將口中的污物盡數吐在兩人身上。
藍焌燁的脣角抽搐了一下。
那個闖了禍的小傢伙卻不知死活,似乎覺得還不夠,伸手圈住對方脖頸,又向裡蹭了蹭,於是連男子的頸項和長髮也不能倖免。
藍焌燁眼裡的目光簡直可以殺人了,咬着牙,抱着洛清淩向浴室走去。
水氣氤氳的池水中,女孩的身體軟軟地靠在男子懷裡,如同初生的嬰兒般乖巧柔順。
藍焌燁一手攬着洛清淩的腰,另一隻手撩起池中的水,向對方身上灑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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臉上的神情卻是同溫柔的動作極不搭配的陰沉,黑眸中也燃燒着凜冽的火焰,冷到結冰。
“燁……”
手的動作停頓了一下,懷裡的人沒有睜開眼,顯然只是句囈語。
男子將手探入池中,撩起另一捧水,讓它順着女孩的長髮流下。
“不要……再去她們那裡……賀蘭燕芸,還有慕容蘭……你不要再去……”
近乎撒嬌一般,拖着鼻音的哭腔,讓對方撩水的動作停在空中,男子的表情隱在水霧裡,目光閃爍不定。
“我……喜歡上你了……你信我……”
手裡的水從指縫間落下來,男子摟着女孩的手臂驀地收緊,扳過對方的臉,“淩兒,你說什麼?你剛纔說什麼?”
聲音中的顫抖連自己也沒有發覺。
洛清淩水一般盈潤的眼眸半開半闔,視線間卻沒有焦距,只是茫然地看着面前的男子,似乎在夢境中一般,剛纔喝的那些酒,此刻終於化作淚水傾瀉而出,沿着女孩尖俏的臉龐恣意流淌,澆滅了男子眼中寒氣逼人的火焰,卻又令他心底突然之間燃起小小的火苗,溫暖跳動。
你剛纔說什麼……
下一刻,纖細的手臂突然伸出,環住男子頸項,酒醉中的身子匪夷所思地柔軟,蛇一樣地纏了過來,緊緊貼上對方的身體,仰起臉,將滾燙的脣主動印上他的脣瓣。
女孩突如其來的舉動,令藍焌燁的眼中閃過一剎那間的忡怔,摟着女孩的手也僵硬地停在那裡;然而錯諤只是一瞬,男子的手很快地托住女孩的後腦,俯下頭,深深地回吻了下去。
如同一場混亂的夢……
是酒助長了瘋狂,還是心裡隱藏的那個自己本就是如此?
神啊……
如果你真的存在,請你告訴我,牽住風箏的那根線,它叫做什麼……
……………………
…………
“瑩兒,你把這個給小圓兒拿去。”
女孩看着桌上那盤色澤誘人的水果,遲疑地說,“小姐,外族進貢的聖果,灝王特意吩咐是要給小姐滋補身體用的,你都給了別人,可也太大方了些;這個,怎麼說也是灝王的心意,你在涪澤時不是也說,對於收到的禮物,只有物盡其用,纔是對別人最大的尊敬麼?怎麼能送給別人……”
洛清淩臉上的神色極不自然,瞥了一眼瑩兒,“我的身體好的很,沒災沒病要什麼滋補。你快給小圓兒送去,或者你吃了它,下次告訴灝王我不愛吃水果,叫他不要再送來了……”
“上次睿王帶來的點心你就說不愛吃給了別人,這次的水果又是不愛吃,小姐你也太挑剔了些,畢竟是人家的一片心意,況且你身體確實不好,不然上次怎麼會昏迷了那麼久……”
她平日就是對這丫頭太好,寵得她簡直無法無天了!什麼話都敢說!
洛清淩脣角抽搐着看着瑩兒端走了那盤聖果,臉卻慢慢紅了。
那天,是藍焌燁將她抱回來的,她昏昏沉沉的,一直睡到第三天的黃昏才醒來。瑩兒所說的“昏迷”就是指的這個了。她無法向那丫頭說明她的昏迷很大程度上是因爲醉酒的緣故,身上留下的那些痕跡到了第三天都沒有完全退下去,再去追着別人解釋只會越描越黑,只能咬着牙默認了那個丫頭香豔的猜測。
關於那天的事……
洛清淩真是很無語,醒來之後她渾身痠痛,身體上的痕跡讓她羞愧難當,頭腦中的記憶卻像是被人用剪刀截去了一段,只餘醉酒前在平原上縱馬的片斷,後面的事情卻全然沒有印象。
如果在外面就醉了,那應該是煜送她回來的;但是爲什麼卻變成她裹着藍焌燁的衣服,被他從浴室抱回來了?
而且似乎還……哭過?
因爲醒來時她發現,眼睛腫得厲害。
再然後就是……那個人,把她扔到這裡,不是已經放棄她了麼,爲什麼又來招惹她?
而她,不是也已經對那個人不抱希望了麼?爲什麼現在心裡好像又有什麼東西隱隱的有要萌生的跡象?難道,她真的就是別人勾勾手指,招之即來的麼?
思緒越來越亂,她煩躁地站起身,走到門口張望,卻差點被一陣風似的闖進屋裡的女孩撞上,瑩兒的一張臉上全是慌張的神色,“小姐,小圓兒染上了熱病,常慶要叫人把他擡到外面去……”
急急忙忙的和瑩兒奔到院門口,卻被守衛的士兵攔住,“姑娘,王爺吩咐,你不可以出去!”
洛清淩眸光一閃,瑩兒已經忍不住開口,“事關緊急,我們是去救人,就不能通融一下!”
“王爺吩咐,沒有他的允許,淩兒姑娘不能走出這個院子!”
冰冷的回答,令洛清淩的身子僵直了起來,拳也不由微微握緊。藍焌燁將她囚在這裡,不許任何人靠近,也不許她邁出院子一步。上次煜帶她出去,是動用了灝王的權力;眼下的情景,縱然她不顧兵士的阻攔,用輕功躍到外面,常慶也不會聽她的,小圓兒還是難逃被送走的厄運,這……
洛清淩的兩道柳眉深深地蹙了起來,額間已經浮起細細的汗珠,一顆心像是被什麼揪着越縮越緊,突然,有低沉的聲音傳入耳畔,“什麼事?”
爭執的雙方一下子都停止了動作,兵士向走近的男子施禮,“王爺,淩兒姑娘要出去。”
女孩一下停止了動作,她感覺到高大的身影停在自己身後,呼吸就在自己身邊,一時不知要不要和他說,又或者,她是根本不知要怎麼和他說。不知爲什麼,達樣的時刻,她居然還是先想到了別的事情,想起了那天她醉酒時,那彷彿夢一樣的經歷,這幾日來,她已經強迫自己不再去想,而且,也已經好不容易,擺脫了地些幻想,爲什麼,他只是貼近自己,她就又覺得心猿意馬,亂了方寸?
那日酒醉時,煜和她在草原上說了什麼?她又在神智不太清醒時做過什麼?
什麼都記不清了,印象裡,只是煜那憂傷的眼神,還有低低的嘆息。
也許,這種事,她不應擅作主張的想要自己解決,如果找到煜,他也許會想出更好的辦法。可是現在,事情緊急,小圓兒的性命危在旦夕,她還有時間再去找煜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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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洛清淩咬了咬牙,擡起頭,迎上藍焌燁的視線,“小圓兒病了,我要去看他!”
“他染上的是熱病,你不準去!”
明知會是這個答案,但是聽對方說出來,還是令洛清淩心裡份外難過,“別把他送出去,這樣他會死的!”
“留他在府中,若是傳染給別人,死的人更多。”
“把他接到這個院子來,我來照顧他!”
藍焌燁看着面前的女孩,她的紫眸正緊張地盯着他,心形的小臉在陽光下顯得格外蒼白,如同一片隨時都會碎掉的雪花;倔強抿起的脣角只是更加增長了脆弱的感覺,越是想表現堅強越是讓看到的人微微疼痛到心裡。
若是要求被拒絕,這片雪花怕是立刻就會消失吧……
“讓他在這個院子裡醫治,由別人照顧他,你不要接近。若是這孩子病情惡化,便一定要擡到外面去。”
突然的答覆,結果出乎意料地好,洛清淩有點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她本來已經披上厚厚的鎧甲,準備打一場硬仗的,沒想到對方一句話便化解了干戈。
就這麼……答應了?
藍焌燁看了女孩一眼,忽略她發呆時傻得可愛的表情,“記得戴上面紗,若是你們也被傳染了,一樣要擡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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