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了。
洛清淩終於僱到一輛馬車,趕在剛打開城門時第一個出了城。
馬車駛出如臯城的那一刻,洛清淩的心幾乎要跳出胸膛,那種感覺,真便如鳥兒出籠,蛟龍入海。失而復得才明白自由是何其珍貴,以爲她已經麻木,現在才發現這些只是高壓之下自我保護性的僞裝;剛出了城門她的淚水便有要奪眶而出的趨勢,對家鄉的思念也隨着思想的放鬆無可遏制的泛濫起來,恨不得肋生雙翼,一日千里,趕回冬湟。
讓車伕快馬加鞭的行了半天的路,中午時分漸漸看到附近有農舍,想來應該是如臯附近的村鎮。叫車伕停了車,洛清淩輕搖懷中的孩子:“小圓兒,醒醒,咱們下去吃點東西。”小孩子就是受不得顛簸,眼前的這個又是格外貪睡,自從夜裡那一覺就一直沒有醒,連上馬車都是她抱他上去的,跑了這半天路,居然還沒有醒的意思。洛清淩心裡覺得好笑,繼續搖:“再睡,好吃的沒你的嘍……”
孩子仍沒有醒,小小的身子被她一搖,倒向一邊,頭也無力的垂下來,靠在她的膝上,呼吸似十分粗重。洛清淩心裡一動,伸手扶起他的頭,手觸上他的額時臉色驟然一變,再扳過孩子的臉,微微眯起紫眸,對着外面透入的光線仔細察看:小圓兒的眼睛仍然緊緊閉着,小臉上一片通紅,用手摸摸,身上卻是冰涼。
洛清淩心裡一緊,沉聲對着車外道:“這位大哥,能不能麻煩你幫我去找個大夫來……”
戲劇性的事情爲什麼總髮生在她的身上?就是一波三折,也不能剛逃出來就折在這裡吧……
……
“你二位不是藍煕當地人吧?”
請來的大夫看似無意的一句話,卻令屋中另一個人身子一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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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清淩臉上不動聲色,儘量使聲音聽上去平靜,淡淡地問:“我們確實不是藍煕人。不知先生如何得知?”
大夫自負的一笑,拉過孩子的右臂,將衣袖挽高:“你來看——”
洛清淩湊過去,紫眸驀然睜大:在小圓兒的手臂上,不知何時,竟然淺淺的生出了十幾個紅色的斑點。
“令弟面色赤紅,四肢冰冷,四肢生出紅斑,以他這個年紀和發病的季節來看,應該是得了我們藍煕小兒最易患的一種疫病。藍煕氣候潮溼,春季更是陰霾多雨,體弱的孩子若是稍不注意,受了寒,便很容易患此病。”
洛清淩神色一凜:“疫病?”
“不錯。此病多由受寒引起,病初起時便是令弟的症狀,嗜睡,四肢冰涼,四肢浮上紅斑;隨着時日的推移,紅斑的顏色愈深,在身上分佈的也愈廣,到最後紅斑遍佈全身,病兒就會渾身僵硬而死。此病在小兒間屬高發,又極易傳染,得病之後醫治十分困難,是以藍煕的孩子自生下來第三個月便會服食特製的藥丸,服過之後便不易感染此病。外來的人家因爲不瞭解本地情況,多半沒有讓孩子預先服過藥丸,那便會感染。適才我說你們不是藍煕人,便是這個緣故。”
聽了大夫的一席話,洛清淩呆了半晌,眼中漸漸現出焦急的神色:“那……該如何醫治?”
“令弟事先未服預防的藥丸,如今已染此病,想要醫治,這可難了。必要保證兩點:一是在七日之內找到可治此病的藥,讓孩子服下,且要連服七日不可間斷;二是要在患病期間時刻保持他身體的溫度,不能讓身體變冷,不然會加速紅斑生成,使患兒身體僵硬而死。”
洛清淩眼中焦急之色益甚:“此藥又該從何處得到?”
大夫面帶難色,搖了搖頭:“此病預防之藥易得,治療之藥卻難求。因配方全是選用十分珍貴之物入藥,再加上研製工藝繁瑣,是以此藥在整個藍煕也沒有幾丸,全都收在皇宮裡,給皇室的孩子留着的。民間沒有。”
女子的紫眸猛然睜大,其間有類似絕望而痛苦的神色漸漸蔓延。
民間沒有……
……
窗外一直是連綿的陰雨,便顯得室內更加溼冷。
旅店的客房內,洛清淩將一隻注滿熱水的牛皮袋小心的用布包好,使溫度不至燙到人,再慢慢的掀起牀上的被子,將溫熱的牛皮袋放在孩子身側。孩子身邊,已經圍了好幾個這樣的水袋。洛清淩擰着眉,注視着小圓兒毫無生氣的小臉,神色凝重。
五天來,她一直用這種方法幫他來維持體溫,可是他的狀況卻越來越糟。果然如那個大夫所說的,隨着時間的推移,小圓兒身上的紅斑越來越多,除了臉上,現在幾乎已經遍佈整個身軀,並且連結成片。而自從那天之後,他再沒有醒來,呼吸越來越微弱,體溫也越來越低。
爲了維持孩子的體溫,她想到了這個辦法,但卻越來越感到力不從心。起先,只需要一兩個水袋便能維持大半天,慢慢的水袋的數量逐漸增加,替換的間隔也越來越短,到現在,這八個水袋只能保持一個時辰便要更換一次,不然孩子的體溫便會迅速的低下去。有時,洛清淩會自己摟住小圓兒,想用自己的體溫溫暖他;但她只覺得懷內摟着的不是一個有生命的人,而是一塊寒冷僵硬的冰塊。她也試過運功幫小圓兒驅散體內的寒氣,就像那個人在落雲山時對她做的一樣;但是內功修爲並不是她所善長的,她運功的效果實在有限。所以這幾天,連晚上她也不得休息,因爲要時刻注意着熱水袋的溫度,不等它們變涼就要及時更換。
可是,以現在看來,她所做的一切不過是拖延時間的徒勞。那個大夫說的沒錯,沒有藥,無論她怎麼做,也無法阻止那個小人兒的身體越來越冷,臉色越來越差,生命的氣息越來越快的從他體內流逝。以他現在的狀況,最多隻能再維持兩天,兩天之後,便是……
洛清淩的心似被野獸尖銳的爪子抓住,緊緊的揪在一起。閉上眼,再睜開,她快步走到桌前,拿起裝滿開水的壺去灌第九個熱水袋。門被推開,她頭也不回的開口:“小二哥,再幫我打一壺熱水來。”
人走過來,將水壺從身後遞給她。
洛清淩伸手去接,慌亂中差點接拿不穩,有幾滴熱水濺了出來,落到她手上,引得她輕輕抽氣。眼角的餘光無意間掃過對方的手臂,摸上壺柄的手驟然停在那裡,整個人也瞬間僵硬,洛清淩突然之間覺得,彷彿渾身的血液都冰涼起來。她的目光一眨不眨,牢牢盯着那人手腕上跳躍的火焰圖騰,再也移不開了。
“淩兒,我給了你五天時間,你就才只到這裡?”
洛清淩慢慢擡起頭,對上藍焌燁的眼睛:“若是如臯到冬湟只有四天的路程,你還會這麼大方麼?”
藍焌燁勾起嘴角,漆黑的眼眸在室內暗淡的光線下愈發幽深,顯得格外邪魅:“既然還沒玩夠,那本王不介意陪你繼續玩下去,直到你認爲夠了爲止——你還想要多久?再要十天?二十天?或者,也許只要兩天就夠了?”
語氣間是輕鬆的,因爲他手裡有必勝的牌。
洛清淩的瞳孔縮緊了一下,剎那間似乎有無數念頭閃過腦海,又似乎什麼都沒有想。她緊緊凝視着那雙寒潭般深不見底的眼眸,目光同樣閃爍,卻是因爲無法讀懂那個人的心思和想法。
“你救他!”
藍焌燁看着她,臉上維持着似笑非笑的表情,沒有回答。
“我和你回去!”
相同的表情,沉默。
咬了咬牙,“……我再不逃跑了!”
仍然相同的表情,沉默。
指甲深深陷入肉中,深吸一口氣,“……我會在藍煕一直待下去,做你要我做的任何事。如果我再逃跑,我會接受你對我的任何處置而毫無怨言。”
洛清淩目不轉睛的注視着面前的人,水漾的紫眸卻無法和那個人的眼神一樣保持平靜。這幾天不眠不休的照顧小圓兒她已經很累了,現在的臉色並不好看。這個該死的,趁火打劫也要有個限度,他已經賺夠本了,還想要什麼?她不知他若一直沉默下去她該怎麼做,是說出更軟弱更沒骨氣的話來,還是乾脆用紫宸捅死他同歸於盡!
“燁……”
細細的低低的聲音,洛清淩柔軟的手臂環上男人的的脖頸,將頭深深埋入他的懷中:“燁……”
藍焌燁的眼眸終於帶上幽深笑意,反手攬住洛清淩的腰,溫熱的氣息拂上她的粉頸:“既如此,我們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