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清淩走在落花灑滿的小徑上, 看着兩旁的景色,心裡無限感慨。
她居然……
又回到這裡了。
頃襄城外恭王府的別院,她住進這裡已經半個多月了。這段時間以來, 各種意想不到的事情接二連三地發生, 每一件單獨分出來都足夠讓人震驚上好一陣子, 聚集在一起爆發, 反倒讓她沒有真實的感覺了;有時候深夜醒來, 聽着外面竹葉搖曳的沙沙聲,竟然會讓她以爲,仍在夢中。
再遇藍焌燁, 並且還和他一起回頃襄,這是她以前絕對不會想到的事情。當時形勢所迫, 在別無選擇的情況下, 她以爲和他回來, 暫時住在這裡只是權宜之計,待身體狀況有了好轉她會伺機離開。但是, 連都自己都沒有想到,她懷孕之後的反應會這麼強烈!先是食慾不振,什麼也吃不下;並且口味還越來越古怪,經常會想到以前絕對不會想要吃的東西;此外還極端敏感,任何稍重一點的氣味都會令她吐得一塌糊塗;這些加在一起造成的後果就是周身乏力, 四肢虛浮, 自己好像一下變得很懶, 連多走幾步路都覺得累, 整天昏昏欲睡。
被這些問題困擾着, 洛清淩心裡前所未有地焦慮急躁,不單是因爲這樣的身體狀況使她離不開頃襄;她更擔心的是, 不知道若是藍焌燁知道了這些情況後,會怎麼想。
在船上時,她的房間便被鋪上了厚厚的地毯,她平日想要出行身邊肯定被一堆婢女簇擁着;回到頃襄更是如此,地毯鋪滿的範圍已經從她住的房間延伸到屋外的長廊上,她走到哪裡衆人的視線便跟到哪裡,似乎隨時準備衝上來扶住她。和她一起過來的穎兒,還有回來後又遇到的瑩兒,兩個丫頭很快的熟絡起來,彼此之間好像有了默契,在她面前交替着出現,每次出現時手中捧着的補品都花樣繁多,讓人歎爲觀止。她真是不知道,藍焌燁是怎麼收服的這兩個丫頭,讓她們如此忠心地爲他行使“填鴨”的職責;包括,連她最細微的口味變化都注意到。她有一次在喝一碗湯時覺得太甜,略蹙了蹙眉,後來她的飲食便變得更爲清淡精緻,而那種湯也再也沒有在她眼前出現過;還有一次,她無意中提起,穎都城張記有一種點心口味十分獨特,讓她念念不忘,沒過三日那道點心便被擺到了她面前。藍焌燁這些日子以來,真的遵守了船上的約定,很少在她面前出現;他能知道這些事,定然是那兩個小妮子通風報信的了。
所有的這一切,都讓她心裡發慌。
他是不是……
已經知道了!……
她懷孕的事情,一直瞞着他,是因爲她實在不知道要怎麼辦。冬湟藍熙近乎敵對,她和他也已恩斷情絕,於公於私,她都不想再和他有任何牽扯。讓藍焌燁知道了孩子的事情,以他的性格,定然不會再讓她走。她實在不想兩人之間已經斬斷的關係,因爲一個孩子再糾纏不清。但是,若是自己悄悄離開,在一個沒有人知道的地方獨自生養下孩子,這個生下來便沒了父親的孩子,又是何其可憐……
或者,她如果能狠下心不要這個孩子……
不是沒有過這個念頭,但是每次一有這個想法,她的心裡便像被刀子剜過一樣的疼!
不!……
她不能……
無論怎樣,都要留下這個孩子!
至於藍焌燁……
以他那麼細心的人,平時一件很小的事情被他捉住,都足以讓他順藤摸瓜地翻出整個事情的真相;即使在船上這段日子以來,他真的很少接近她,她醒來之後也沒見有什麼御醫爲她診治過身體,但她在這期間表現得如此反常,他怎麼可能會不知道不懷疑!
不對,他的那些對她照顧得簡直是出格,縱容得近乎是過分的做法,根本就是對這件事情知道了證實了纔會有的表現!
他沒有像祁成鯤那樣,當面追問她孩子的父親是誰;或是乾脆逼她承認,孩子就是他的,不過是因爲……
手臂上某個位置突然劇烈地疼痛起來,像被烈焰焚燒一般地滾燙;她記得很清楚,她在船上剛醒來時,衣服已經是被人換過的了……
所以……
眸光漸漸轉冷,看向如臯的方向:那個男人,如今已是皇帝,對於血統,自然是更加在意的了……
踏上頃襄的當天,她便知道了另一個讓她極爲吃驚的消息:在藍焌燁兵發湑藜的那段時間,藍熙也發生了兩件大事,其一是藍熙的皇帝駕崩,大王子藍震煖繼位;其二便是新帝繼位後便發出詔書,指出恭王有“心懷不軌、結黨營私” 等十大罪狀,已下旨削了恭王爵位,並派兵佔了頃襄城!留於城中的萬荃因向朝廷舉報有功,已被擢升爲頃襄城的首將,代替恭王鎮守頃襄!
返回的船隻抵達頃襄後,藍焌燁將她們一行在頃襄城外的別院中安頓好,當天便率兵攻城,只用了半日便將城攻下,斬了守城將領萬荃的人頭祭於城門;又因有消息稱,先皇實際是被藍震煖用藥酒毒死的,是以恭王率正義之師,一鼓作氣,殺入如臯,替天行道,剷除了弒父奪權的昏君。藍震煖和神器於城破之際下落不明,亂黨既除,國家不能無主,恭王衆望所歸,已然在如臯擇吉日登基稱帝了。
好一齣忠臣孝子,義薄雲天的鬧劇!
她終於明白,藍焌燁當日爲何瞞着藍熙的皇帝去冬湟盜神器;他又爲何對於藍震煖的屢次冒犯不以爲意,這些都是在故佈疑陣,爲他最後的總攻做準備;兵發湑藜,更是一場早就註定了的戰爭,即使沒有解救灝王這一理由,藍焌燁也總會找到別的藉口,湑藜的神器和四國中僅有的鐵,這纔是真正的原因!
果然是……
帝王心術!
這樣的男人,權力江山纔會是他最愛的吧。她當日怎麼竟會以爲,在那顆被帝王霸業佔據的心裡,可能爲兒女私情留下小小的角落;怎麼會相信,只要自己將一顆心捧出去,別人就會同樣的真心以對;甚至那日在湑藜皇宮,當發現來救她的人是他時,她沉寂如死灰的心底,怎麼會,竟隱隱地閃過一絲微弱的火星?
回來的第二天,她和瑩兒在這條路上散步時,因爲害喜惡心,她蹲在地上嘔吐,沒想到竟與明珠和墜兒狹路相逢;她雖然扮了男裝,但是對於以前就見過面的人,自然還是瞞不過去。她們看她時,會有那種掩飾不住驚訝同時又帶了一絲惡毒的眼神,定然是因爲已經把她認出來了!而那兩個丫頭,也必定是隨她們的主子一起住進來的!在這種時候都不忘將這些事情安排妥貼,藍焌燁,他果然不會輕易丟棄任何對他有用的人!
——“你要她,無非也是因爲,她便如這神器一般,於你還有些利用價值吧”——
洛清淩的身子僵硬地站在原地,四周的樹葉被風吹得嘩嘩作響,聽起來竟然令人有些頭皮發麻。
她現在……
該怎麼辦……
湑藜的神器已經落入藍焌燁手中;藍熙的神器卻是下落不明;冬湟的神器雖然到手,但只這一個,畢竟功用有限;而她,以後的身體狀況只會越來越向不便於行動的方向發展,想要將這四國神器湊齊,現在看來,似乎希望渺茫……
腹部隱隱地有些疼痛,洛清淩微蹙了下眉:這個花園離她住的地方並不遙遠,午睡醒後想出來走走,出門前本想找瑩兒隨行,房中卻只有一個眼生的婢女;不想驚動別人,料想偶爾走動一下也無妨,喝了她端上的藥汁她獨自一人便出來了。
才走了這幾步路便這麼大反應,看來養尊處優的日子久了,真是會令人變得虛弱。
洛清淩自嘲地轉身準備回房,擡眼間,遠處桂花樹下站立的身影驀地闖入視線。她一下站住了身子,眼睛直直地注視着那個同樣在看着自己的人。
俊逸地身形由遠而近,彷彿有一條記憶的隧道,那些影子——初遇時的嵐煜、重逢時的灝王,還有眼前這個,身上散滿落花的男子——穿越而過,交疊在一起,最終匯成一個,停在她的面前。
如同一個圓,他和她又站在圓點;此刻的他仍是白衣翩翩的公子,她仍是紫衫少年。
只是,他們所站的,是輪迴了無數次的圓點,最初的痕跡早已面目全非。
相對良久,終是他先開了口。
“……回來了?”
“嗯。”
“……還會走麼?”
“……”
“那……記得這次提前告訴我和熹……”
“……嗯。”
“在頃襄的這段時間要好好注意身體,以後……也不要總是隻顧考慮別人……怎樣能令自己快樂,就怎樣做……”
“……”
洛清淩仰着頭,看花瓣一片一片飄落在男子身上,似是永無止盡的花雨;男子眼中映出的兩個自己,淺淺的紫色隱藏在對方幽深的瞳仁中,如同兩滴永遠無法滴落的淚滴。
——“有沒有一種方法,既不會違背自己的心意,又能讓所有的人都滿意……”——
風,從兩人之間輕輕吹過,低低的聲音如同嘆息。
……
心裡一陣抽緊的痛,剛纔腹部的疼痛此刻好像更厲害了。藍焌煜注意到她的臉色不對,眼中閃過關切之色,“你怎麼了?”
“我沒事……”
洛清淩虛弱地朝對方笑了笑,“頭有些暈,回去休息一下就好。”
她不想讓他知道她的身體狀況,急急地轉身想要離開,卻在剛一邁步時便感覺下腹一陣墜痛,一時間痛得她幾乎站不穩腳步,身子重重地向下跌去。
身後的手臂托住了她,當被那個人抱起時洛清淩已經疼得說不出話來;感覺自己的身子就像一片花瓣一般輕得沒有半點重量,視野中的一切開始變得扭曲,煜大聲地對自己說着什麼,她卻一句也聽不清,被疼痛主導的意識漸漸渙散,她終於在那個人的懷中昏迷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