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焌熹清澈的黑眸中閃着狡黠的光,故意吊人胃口的拖長尾音:“幾年纔有一次,很難得哦——”
洛清淩的眸光閃了閃,臉上瞬息之間已然變換了打探消息時專用的必殺笑容,聲音也甜得能滴下蜜來:“睿王……”
“……在藍煕,以鄔藍河爲界,將疆土分爲南北兩部分。北方由我王兄爲統領,國都如臯則在南方。閱兵式每隔幾年,不定期舉行,除了三年前那次是在北方的頃襄舉行外,其它全是在如臯辦的。這次的閱兵,一是要爲當今皇帝登基十年的慶典添彩;二是國內修築的運河業已過半,藍煕南部從如臯到鄔藍河這一段即將通航,做一個慶祝。閱兵式一切準備就緒,十日之後便會舉行了。剛纔壽寧公主過來,便是爲商討此事……”
安頓好瑩兒和小圓兒,洛清淩回到房中,頭腦中慢慢回憶着熹告訴她的話。
聽熹講述這些的時候,她的眸光閃亮,一臉興奮激動向往的神情,結果換來那個人的結論:“女人果然都是這樣,看到減價和可以八褂的事情就忘乎所以,遇到熱鬧更是一定會湊上去,不然便覺得對不起自己。”她當時有求於他所以不置可否,心裡卻頗不以爲然,憤憤地想,男人不也全都是那樣,嘴裡歌頌的是烈女,懷裡抱的卻是□□,心裡想的則是隔壁張三家的老婆。嘲笑女人愚蠢最後還不是被這樣的女人迷得暈頭轉向!有志氣就去做斷袖啊。
再說,她關心這件事,也完全不是因爲什麼減價八褂湊熱鬧這樣的腦殘理由。
她,是冬湟的國師啊!
身爲空見的徒弟,受了這麼多年軍事化教育,她比誰都更加深刻的明白“閱兵”這個詞的含意。
閱兵是一個國家檢閱軍隊,展示軍威,鼓舞士氣的重要儀式。這樣做的目的,於己方可以大大激勵士氣,凝聚軍心;同時也可以讓敵對的一方不敢小覷了自己,起到敲山震虎的作用。
也正因其意義重大,閱兵便輕易不會舉行。通常,只有在極其重要的時刻,比如新皇登基,重大慶典,或是兩國交戰之前,纔會有這樣的儀式。而主導這個儀式的,不是一國之君,也必是擁有最高軍權的統帥。
以她在冬湟這麼多年的經驗,閱兵的盛事也只經歷過兩次而已。而她那時年紀尚幼,只是跟着師傅師兄遠遠的站在一旁大概掃了幾眼,根本談不上有什麼概念,如今年代隔得久遠,印象更是早已模糊不清了。
而如今,在被擄至藍煕的情況下,居然會被她趕上當地的閱兵式。一想到有機會可以近距離觀察藍煕的武器裝備和軍事實力,有機會刺探到平日很難到手的軍事情報,她當然會興奮激動向往了!
更何況,如果她估計的沒錯,在這樣的場合,那個東西也應該會被拿出來供人瞻仰,如果真是那樣,她就更是非去不可了。
目前的問題其實只有一個……
就是怎麼才能要藍焌燁同意帶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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藍焌燁飲盡手中的酒,將玉盞放在桌上。一旁的洛清淩執起酒壺,作勢要再斟滿,被他揮手攔下了,“不必了。”轉頭看着她:“你想要說什麼?”
殷勤了一個晚上,終於等到他這句話,洛清淩心跳得有些快,面上卻不動聲色:“瑩兒,就是白天的那個女孩……你打算怎麼處置?”
其實,她是想問,她可不可以留瑩兒在自己身邊。她在這裡算個異類,雖然藍焌燁不曾苛待過她,那些下人也對她盡心服侍,但畢竟她與她們是不同的,她能明顯地感覺到她們對她的疏離。如果能有自己國家的人陪着,她就不會感覺特別孤獨。但直接這麼向他要求,想來他不太可能會同意--他不會希望兩個冬湟人互相找到組織的。所以她換了個比較迂迴的方式先探探他的口風。
“女人留下來,無非就是侍寢了……”
他的語氣十分平常,就如同在說“牛羊養肥了是爲了吃肉”一般的理所當然。
“……呸!難道我們冬湟的女子,個個都要給你們藍煕的男人玩弄,去作暖牀侍寢的奴僕麼?”明知道這樣做會破壞好不容易營造出的和諧氛圍,她終是忍不住,恨恨的啐了一口。
藍焌燁邪惡的看着她,脣角掛着嘲弄的笑:“……那也要看她有沒有這個本錢。”
“你……”洛清淩臉上青了又紅,聽那個男人繼續說着不知廉恥的話:“或者……由你來替她完成這件事,我也許會考慮將她交由你處置。”
臉上的溫度不知是因爲憤怒還是因爲別的,越燒越高。
該死!
他既然早就看出她的心思,還這樣逗她!果然對這種人就不能抱什麼幻想,她白天時居然會以爲他是在幫她!他施之於人的恩惠,別人直接去想是基於什麼目的,也許反而更能接近真相!
眼神近乎幽怨的瞪着他,腦子一熱,她也顧不得什麼方式方法了,直接將第二個問題拋給了他:“我想去看閱兵式。”
其實,這纔是她真正想要他答應的。想了一下午,準備了好幾套方案,目的只有一個,就是說服藍焌燁帶她去那裡。她知道這難度很大:這種場合歷來都是由男人佔主導的,在冬湟,女子甚至都不被允許有列席這種活動的資格;國師也一定要是男子,所以她要當國師就必需要扮男裝。然後就是第二個問題——拋開性別不說,冬湟國師的身份會是讓藍焌燁同意帶她出席閱兵式的最大障礙。以藍焌燁那樣聰明而又心思縝密的人,她只要朝這個方向上略一提及,他便會立即明白她的真正意圖;屆時她還能不能說服他帶她去不好說,也許倒先會爲自己引來殺身之禍!
她在晚膳時這麼乖巧,原本是打算營造一種比較和諧的氣氛,在他放鬆警惕時略施手段,循循善誘的;但是經過剛纔瑩兒的事情,她終於明白,向他這種人提要求,迂迴和直接都沒有區別,結果全是被他看穿,既然這樣,那她不如干脆直奔主題了。
“誰告訴你這件事的?” 藍焌燁沒有擡頭,面孔被長髮遮住,聲音也一下變得十分冷淡。
“這麼盛大的事情,早就人盡皆知,還用誰特意告訴我麼?——可以麼?”
“不行。”
簡單的兩個字,直接堵住了她後面所有的話。
洛清淩站在原地,看着面前的男子,心裡覺得在這種時候還問“爲什麼”將會是個很愚蠢的問題。
然後,她聽到自己有些乾澀的聲音在屋中響起:
“爲什麼?”
“那不是女人可以去的。”
“壽寧公主也是女人,爲什麼就可以去?”
藍焌燁鼻端輕輕的發出一聲嗤笑,擡起頭看着她,“你說呢?”
他看向她,眼裡明明含着笑,卻讓人覺得分外寒冷,讓被看的人直涼到心裡。洛清淩突然覺得血往上涌,那一聲嗤笑彷彿火種,點燃了早就壓在她心底的怒火,她覺得全身的血液都沸騰起來了。
“說的也是,”凜冽的眸光直接看到對方眼睛裡去,表情和聲音平靜的出奇:“壽寧公主是什麼身份,豈是一個地位卑微的女奴可以比的。更何況--”她故意頓了一下,美麗的眼睛中浮上譏誚之色:“這麼重要的場合,怎麼可以要冬湟人混進去。若是被他們刺探到什麼了不得的情報,日後對藍煕構成什麼威脅可怎麼好!”
真的生氣了呢……
藍焌燁目不轉睛的看着面前的女孩。看着她那比平時還要明亮的眼睛,那緊緊抿着的薄脣,和微微顫抖的拳,他知道他又一次成功的挑起這個自尊心極強忍耐力卻差的小傢伙的怒火了。
相處的這幾個月,隨着對她的瞭解越來越深,他心裡那種想完全掌握她的慾望也愈發的強烈。熹的感覺沒錯,這個女孩確實秘密太多,而且不夠坦白。以兩人現在互相敵對的立場,她不對他坦白是完全可以理解的,但他卻不能接受。如同和她在落雲山時初見的那晚,若她一直戴着面具,讓他以爲她就是那般平庸便也罷了,但命運偏偏讓她在他面前卸下僞裝。見她除去面具後第一眼的驚豔使他毫不猶豫的決定,一定要留下她在身邊;即使她不是冬湟的國師,他也不會放她走的。
之後的相處,他發現這女孩似乎是天生的演員,僞裝彷彿已經成了習慣;除了臉上的那張面具,她的心也時刻隱藏在厚厚的鎧甲之下,讓人捉摸不透。遇到比她弱的成刺蝟,遇到比她強的變駝鳥,有事求人時扮可憐,偶爾也會搖搖狐狸尾巴使使美人計。說她心機深有城府,她卻連一個小孩子的眼淚都抵擋不住;說她軟弱,被擄來這麼久,除了第一次被自己侵犯的那次之外,她再沒落過淚;她說的那些會服從他,永不逃跑的誓言,她確實都遵守了,但是每當他看到她那閃爍的眼神,不卑不亢的態度,總會覺得她的服從是綿裡藏針,沒有逃跑只是權宜之計;她穿着藍煕的服飾,吃着藍煕的飲食,但仍一天一天消瘦下去,在不被人注意的角落,悄悄遙望冬湟的方向。
在這裡,她雖然表面上做出一付逆來順受的樣子,內心裡卻顯然還沒有要接受打擊的覺悟,因此憤怒和受傷兩種情緒總是交替出現在她眼睛裡。從藍震煖那裡救她出來時,對於那些傷害她雖然表現的並不在乎的樣子,但是在那之後很長一段時間裡,她都會在夢裡尖叫出聲,對於他的觸碰也總會下意識的牴觸。若不是看她對這種事反應這麼大,第一次時他便不會想到用雪玉酒灌醉她。
如此矛盾,她也許會覺得自己掩飾的很好,只是別人一眼就能看出那不過是掩飾。這樣做的效果只會使人更加想要揭開那些僞裝,就如同他那日親手摘下她的面具一樣,看看裡面到底是什麼樣子;想知道張牙舞爪的小獸在被除去尖牙和利爪之後,會不會還能一如既往的強悍。所以他喜歡打擊她,逗弄她,便是因爲知道她憤怒時遠比平靜時要真實的多;一樣東西,如果她直接要,也許他就給了,但如果她迂迴……
“確實如此,”藍焌燁脣邊的微笑寒冷又殘忍,“你既然說的這麼明白,就不必本王再解釋了。”
洛清淩的指甲深深陷入手心裡。
想了一下午,準備了幾套方案,只被那人三言兩語就灰飛煙滅了。心裡說不出是沮喪還是什麼,只覺得空蕩蕩的,使不上力氣。接下來要怎麼辦呢?像每次那樣的求他麼?膩着聲,小綿羊一樣地叫他的名字,那個人一定受用;每次她這麼叫他的時候,十次有八次他都會答應她的要求。
但是這次,她不想了。
不知道爲什麼,明知也許這是唯一有效的方法了,她卻不想再用。
藍霄蓉是高高在上的公主,她呢,是個身份模糊的“恭王爺的人”;她每求他一次,便是將這個稱呼再確認一次,這實在是很不愉快的經歷。
尤其是白天才剛求過他一次。
洛清淩又在原地站了會兒,覺得再待久了實在沒意思,於是轉身,向門外走。
“若想讓本王帶你去也可以……”身後的聲音讓行進的腳步停了下來。洛清淩的一顆心不知是激動還是緊張,跳得不正常的快,“但能不能去,卻要看你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