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赤芍坐在殿前的龍椅上, 瑩兒就站在她身後;她身側的桌案邊,擺放着紅橙藍紫的四塊玉石,正是四國的神器。慕容赤芍威嚴的鳳眸掃視過殿下中了迷藥倒地不起的衆人, 朗聲道, “你們這些亂臣賊子的後裔, 當年, 你們的祖先犯上作亂, 奪走了慕容氏的江山;如今,朕已將四國神器重新集齊到手中,又將你們這些逆賊盡數捉住, 時至今日,你們還有何話說?還不快快歸順於朕!”
對於慕容赤芍的話, 祁成鯤只是冷冷地哼了一聲, 並不答話。
“慕容赤芍, 天下分裂已久,各國百姓安居樂業, 便是你集齊了神器,難道,還硬要拆散這四個國家,讓四國的百姓混雜一處麼?”
南宮舫冷淡而帶着諷刺的回敬,令慕容赤芍的柳眉挑起, “南宮舫, 當日你的先祖暗中勾結各地諸侯, 反上朝廷, 最初的戰亂便是因他而起!犯下如此重罪, 南宮一族應該諸全族以謝罪!今日你若歸順於朕,朕便既往不咎, 也不會虧待你,仍會許你爵位封地,如何?”
南宮舫冷冷一笑,聲音比笑容還要寒冷上幾分,“賜了爵位封地,你就不怕我們再反了?天下之位有德者居之,當日慕容氏在位時,國內民不聊生,百姓怨聲載道,分爲四國後,各國君主治國有方,百姓安居樂業,有何不好?”
慕容赤芍的鳳目中已經全是陰寒殺機,沉着聲一字一字道,“好,很好……你既然執迷不悟,朕今天就先處決了你,看看別人還敢不敢再造反!”
看向守在殿外的涪澤軍士,“來人,將此人就地正法!”
手持兵器的軍士走入殿中,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那個人的身上,看着他一步一步走向倒地不起的南宮舫,沉重而緩慢的腳步,每一步都像踩在衆人的心上。
軍士在南宮舫面前站定,慕容赤芍再度開口,“如何?朕最後給你一次機會,是歸順,還是受死?”
對於慕容赤芍的最後機會,南宮舫的回答只是冷冷的一哼,便轉過臉去,不再看她。
慕容赤芍的手驟然抓緊了龍椅的扶手,鳳眸中迸發出殘忍的光,“動手!”
隨着那一聲斷喝,軍士舉起了刀,殿上的人心裡都是一緊,膽小的已經閉上了眼,眼看着冬湟的皇帝就要血濺當場——
“不要!不要殺他們……娘!”
淒厲的叫聲刺入衆人的耳膜,軍士的動作被那一聲叫喊打斷,舉起的刀停在半空,衆人的臉上都是震驚到極點的表情,大家不由自主地回頭,向聲音傳來的方向望去——
倒在地上的洛清淩無力的閉上眼,已是淚流滿面。
……
大殿上。
慕容赤芍居中而坐,一張臉上毫無表情,威嚴的鳳眸以王者的姿態睨視着殿下的衆人,看也不看跪在面前的人。
祁成鯤皺着眉,南宮舫的眼中流露出震驚又痛心的神色,兩個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跪着的那個人身上。
不只他們,殿上的所有人,都在看着那個女孩——冬湟的國師,南宮舫要迎娶的皇后,以及,涪澤的公主——洛清淩!
淚水,順着面頰流下來;透過模糊的視野,洛清淩彷彿看到了另一個自己……
慕容淩,五歲時被她的孃親慕容赤芍改名爲洛清淩,送至冬湟神廟,只爲一個目的,得到冬湟乃至四國的神器;她纔是真正的沁水公主,之前的慕容蘭不過是從小被養在皇宮之中用來掩人耳目的冒牌貨,而她肩上的那個鳳凰圖騰,則在被送往冬湟前,被慕容赤芍讓她服下了一某特殊的藥物,使其隱去了。去年除夕,夜盜神器時的一場意外,她被藍焌燁劫到藍熙,之後她便與慕容赤芍斷絕了聯繫。第二次回到藍熙,她目盲後放信鴿嚮慕容赤芍求救,涪澤來的密使在帶來冬湟的神器治好她眼睛的同時,也帶來了藍焌燁火燒涪澤兩座城池的消息。不能接受他對自己和自己的國家所做的事情,她終於再次離開。本打算回涪澤,卻在路上接到慕容赤芍的命令:不要回去,直接去冬湟,以便在藍焌燁再次攻打涪澤時拉攏冬湟的皇帝支援涪澤。剛纔的婚禮上,祁成鯤有意刁難,她卻趁機和慕容赤芍去了內宮,將在戰場上得到的藍熙神器給了她,加上涪澤已有的神器,如今,四國神器已經盡數湊齊!
原以爲,慕容赤芍此次前來,只是爲了集齊神器,沒想到,她真正的目的是……
“娘……”
洛清淩含淚看着龍椅上的婦人,顫抖着開口,“南宮舫對女兒有恩,您就……饒了他吧。以後,我們骨肉團聚,淩兒做孃的乖女兒,一輩子在孃的身邊服侍……”
慕容赤芍冷冷地哼了一聲,“乖女兒?你口口聲聲這樣說,卻爲何連朕的話也不聽?朕之前叫人送來,要你在婚禮時摻入酒中的迷藥你爲什麼都換成了尋常的避邪藥?你說聽朕的話,便是如此聽法麼?”
洛清淩睜大了眼睛,嘴張了張,沒有說出話來。
“……幸好朕又多做了一重準備,命瑩兒在殿中燃上迷香,不然,今日之事便難成了!”
“瑩兒她……”
洛清淩的心裡猛烈地疼了一下,轉過頭,緊緊盯着那個站在慕容赤芍身後,被她一直視爲姐妹的女孩,瑩兒卻面無表情,低着頭,並不看她。
“瑩兒,是朕派去冬湟的另一個臥底,便和你一樣!”
慕容赤芍的脣邊帶着絲冷笑,看向洛清淩的目光中卻無半點笑意,全是陰沉的神色,“幸好她這個臥底還記得自己的身份,不像某些人,沉浸在溫柔鄉里,早將國仇家恨和自己的職責忘在一邊,對朕的吩咐陽奉陰違,險些誤了朕的大事!”
洛清淩的身體微微顫抖起來,她知道慕容赤芍這些話的意思是在責怪她沒有聽命行事,但是,她實在不能……
眼淚流得更急了,自己的一顆心像被刀子狠狠地剜着,疼得無以復加。
“……你這樣的替南宮舫求情,莫不是真的對他有了感情?朕怎麼會有你這樣的女兒,不但忘了自己的身份,而且還和仇人糾纏不清,剛從藍熙回來,又去做冬湟的皇后,簡直是不知廉恥!”
“你住口!”
看見洛清淩的一張臉已經白得沒有半點血色,身子也是支撐不住地幾欲倒下,南宮舫的一顆心早已被痛苦的情緒佔滿。雖然已經知道她就是涪澤的公主,是那個在傳說中可以毀滅自己國家的女人,但是看她現在這種絕望無助的樣子,他仍然不能放任自己狠下心不去幫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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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赤芍,你枉爲一國之君,爲了所謂的復國大業,連自己的女兒都要利用!你讓一個年幼的女孩,從小捨棄親人,背井離鄉,去別的國家,可有問過她的意願?你只想着得到神器,一再逼她輾轉於四國之間,可有想過她的感受?你若真的將她當作你的女兒,又怎麼捨得對她下那離殤和血咒之毒?”
洛清淩的身子猛地一震,僵硬地轉頭看向南宮舫,“師兄,你……什麼意思?”
南宮舫眯了眯眼,目光中是沉痛的悲哀,回望女孩,“去問你‘孃親’……她明白我說的是什麼意思……”
洛清淩身上的寒毒和血咒,早在幼年之時便被人中下了。洛清淩自入神廟後,和南宮舫一直形影不離,若她被人下毒他不會不知道;而在來冬湟之前,她一直在涪澤的皇宮中,施血咒的目的是爲了在日後能控制她,將這些聯繫到一起,給她下毒的人是誰,自然便明瞭了。
慕容赤芍眸光一閃,目光冷冷地掃過女孩的臉龐,“不錯,那個毒是朕下的。朕這樣做,便是要你不敢有叛國之心。若你一直聽朕吩咐,毒和血咒朕自然會給你解了。朕只是沒想到,你在藍熙時便已毒發;不過,更讓朕沒想到的是,藍焌燁,他居然真的肯這樣救你——”
看着洛清淩慘白的臉,殘忍一笑,“知道他當日爲什麼去涪澤麼?因爲,朕讓人帶了個口信給他,對他說,朕知道離殤的解法。他見了那信,便立刻趕來了。那兩座城裡的人,在他去之前早被朕換成了染上疫病的死犯,他到了那裡,見到的不過是兩座死城!若是不想讓瘟疫蔓延,傳到藍熙去,他便只能下令燒城了……他爲你做了這些,你卻離開了他,還聯合了別的國家去攻打他;現在,又因爲你的緣故傷重不起,命在垂危,你說,這個人是不是笨得緊啊?”
洛清淩的眼睛直直的睜着,已經流不出淚來;一顆心沉沉地向下墜去,似乎永遠到不了底。
那麼……
連屠城的事情,也是假的了?
她這個錯誤,真的是……萬劫不復!
“這幾個男人……”
慕容赤芍的目光輕蔑地掃過南宮舫和祁成鯤的臉龐,又冷冷地轉向面前的女孩,“城外的那個,還有殿上的這兩個,都是涪澤的仇敵;對你也並非實心實意的好,你受他們的苦還少麼?你居然還肯爲這樣的男人捨棄國家,置族人子民的安危於不顧……看這執迷不悟的性子,倒真是像你的親孃!”
洛清淩猛地擡頭,聲音顫抖的幾不成調,“娘……你說什麼?”
“你根本就不是朕的女兒!涪澤的上一任女皇,朕的姐姐——慕容紅藥,纔是你的親孃!她早在生下你的當日便死了!”
慕容赤芍的目光狠狠地盯着面前的女孩,透過那張和姐姐像極了的面孔,她彷彿又看到了那個人,多年前的那場舊夢,褪了色,如今再度浮現在眼前:肝腸寸斷的痛,撕心裂肺的愛,三個人的糾纏,沒有勝者的結局……便是因爲不想讓姐姐和那個男人的孩子在自己眼前,時刻提醒那段不堪的過去,她纔將她送到冬湟。
果然是……血脈相通,她的女兒竟然和她一樣,在面臨國家和感情的選擇時,居然會選後者!
慕容赤芍看向女孩的目光中,不知爲何,竟然隱隱透出一絲悲涼。
洛清淩卻已經完全沒法言語,石像般僵硬在原地。
本來想要以這場婚禮結束一切,沒想到,它卻揭開了另一齣戲的幕布!就像當日在落雲山的那場遊戲,謎底一個個被揭開,每揭開一個,得到的都是讓人絕對意想不到,卻又痛徹心扉的答案!而她,做爲這一切謎底中都牽涉到的主角,卻不能置身事外,還要將所有的結果都揹負在身上!
她都……
做了什麼啊!
誤會了藍焌燁,傷害了師兄,背叛了娘。一直以來,娘在她心中都是高高在上,神一樣的存在,集齊神器,復興慕容氏的國家,這些既然是孃的願望,也就是她生命的意義。如今,孃親口告訴她,她不是她的女兒,長久以來存於心中的信念在瞬間崩塌,她突然覺得自己已經失去了繼續存在於這個世上的意義。
“……話已說盡,若你還是要朕放過這殿上的人,那也可以,不過,要用你的命來換!”
似乎被最後的一句話驚醒,洛清淩的身子劇烈地抖了一下,聽那個冰冷的聲音殘忍繼續,“想留下南宮舫的性命,便要拿你的命來換!”
“淩兒!”
南宮舫的聲音中夾帶的已經不只是憤怒,還有了一絲恐懼,他死死地盯着跪在慕容赤芍面前,身子抖如風中殘葉的女孩,以手撐地想要站起,試了幾次卻沒有成功,眼中焦急的神色越來越濃。
淩兒,你不要!
洛清淩緩緩擡頭,看着慕容赤芍,聲音輕飄得如同夢囈,“娘,你說的是真的?”
慕容赤芍脣邊的笑容凝住,聽那輕乎的似乎能融化到空氣裡的聲音繼續,
“……若我,肯交付性命,你便放了這殿上的人?”
慕容赤芍怔了一下,很快地將視線轉向一邊,冷冷道,“自然,朕說得自然是真的。”
“好,可以……”
毫無徵兆地,女孩手中不知何時多了一柄匕首,握緊了猛地向自己胸膛刺去——
若她死了,是不是一切就能結束了……
變故太過突然,所有的人在看到銀光一閃時,耳畔也同時傳來“噹啷”一聲脆響;而幾乎在同一時刻,一道黑影已經閃電一般來到洛清淩近前,伸手托住了她的身子。
“淩兒!”
洛清淩睜大了眼,恍如夢中一般看着那個抱着自己的人,看他伸手摸向自己的額角輕輕一劃,那個進來的武士頃刻之間就在她面前變成了另一個人!
紫眸微微睜着,一句話也說不出,呼吸完全停止了。
藍焌燁的手輕輕撫過她的臉龐,聲音也輕的如同耳語,“淩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