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爲, 我的視野裡再也不會有色彩了,直到我遇到那個女孩。
十二歲時父皇駕崩,藍焌炎即位後, 第一件事就是給了我五千老弱殘兵, 讓我去收服北方的部落。
我用半年的時間完成了這件在別人眼裡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也迅速樹立了威望;等藍焌炎發現他這着棋走錯了時, 雄鷹已經飛上了天空, 他鞭長莫及了。
用十年的時間,我完成了兩件事。
其一是將原本貧瘠荒涼的頃襄發展成藍熙北方最繁華的城鎮,我的勢力和威望也在這個過程中如日中天。另一方面, 我暗中疏通同湑藜的聯繫,終於在三年前讓我打通了一條由湑藜向頃襄運鐵的秘密渠道, 有了鐵, 我的武力裝備大大加強。這兩件事的完成, 讓我離當年定下的目標又近了一步;但這還不夠,我知道時機還未成熟, 要最終實現那個目標,還缺樣東西。
去年除夕,我和煜爲了那樣東西——冬湟的神器,來到穎都。我們分頭行動,煜扮成湑藜客商在穎都大肆招搖, 爲的是在事後造成是湑藜奪了神器的假相;而我則是行動的真正執行者, 負責在祭典結束後盜走神器。
聽說, 冬湟新選出的國師會在祭典上出現;反正也有時間, 我決定去看看。
站在遠處的高坡上, 我向那個傳說中的寵兒望去:確實是姿容出衆的人才,但身量上卻太瘦小, 神態間也頗爲稚嫩。
“那還是個孩子呢……”
我這樣說着,語氣裡有一絲失望。
離開前,我不知爲什麼還是回頭看了一眼,看到的景象卻幾乎令我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橙色的光,青熒的火焰,還有那雙,紫色的眼睛……
在我的視野中消失了那麼多年的色彩,怎麼可能會再度出現!
……錯覺吧。
我這樣認爲。
在冬湟的神廟裡,因爲煜的麒麟玉佩,我改變主意,決定帶上那個昏倒在神案前的蟊賊。
那是煜從不離身的東西,卻給了他;能讓我這個一向自持的王弟如此相待的人,我想知道,究竟有何過人之處。
在落雲山上,當我再次見到那雙紫色的眼睛時,我確定了兩件事:第一,祭典時看到的景象不是錯覺;第二,這次的冬湟之行,收穫不小!
女扮男裝的國師,祭典上莊嚴神聖,卻在一轉身間就變爲偷盜本國神器的竊賊,這個女孩,她的真正身份到底是什麼,她這麼做又是爲了什麼?
我對於探究這個答案的興趣,甚至超過了想用她同冬湟換取利益的設想;我再次改變主意,決定暫時不公開她的身份,而是帶着她一起回藍熙。
我不是個輕易動搖的人,卻因爲你,接連地改變主意,小傢伙,你的魅力不小呢!
那麼……
我要怎樣做,才能得到我想要的答案呢?
落雲山的賭局,是我第一次試探她。
想辦大事的人,必定不會在意幾條人命。
結果十分令我意外,她居然會爲了一個孩子,答應對我服從。
……倒是很善良呢,可惜用錯了地方。
救了一個微不足道的小卒,代價是自己的自由和尊嚴。
她是真的那麼善良單純,還是爲掩人耳目做的僞裝?
我注視着那雙紫色的眼睛,想從裡面找出一絲狡猾或是晦黯的色彩;結果到了最後,自己卻險些被吸引着陷入那兩泓比溪水還要澄清的眼眸中,抽身不得。
不能再這麼看她……
也不能……再讓她這麼看別人!……
……
投她到勞工營,是我第二次試探她。
——“還有可能,他沒有父母兄弟,因此不知道骨肉分離的滋味有多麼難過,小孩子沒有孃親又是多麼可憐……”——
她那幾句不知深淺的話觸碰了我的禁區,沒有當時將她投下去喂獅子,是因爲在知道那個答案之前,我還不想讓她死。
好吧,看看到底是你的骨頭硬,還是勞工營的鞭子厲害!
長着尖牙的小獸,美麗卻帶刺的玫瑰……
折斷你的牙,拔掉你的刺,你會變成什麼樣子呢?……
……
結果再次令我意外,她居然會爲了爭一個饅頭,被藍震煖接走。
……小傢伙,你真是很能給我找麻煩!
她落到藍震煖手中,很快便會被對方查出真實身份,那麼我們秘密去冬湟的事情也將掩蓋不住;那個計劃準備了這麼久,馬上就要展開,不能在這個時候有把柄落在藍焌炎父子手中!
明知道她也許是故意讓藍震煖接走的,目的是在於挑起我和對方的矛盾;但是當我在藍震煖那裡看到她狼狽又可憐的樣子,幾乎是瞬間便忘了“時機未到,還不能和藍氏父子真的撕破臉”的策略,居然在心裡生出想要殺人的衝動!
原來……
我那麼討厭和別人分享同一樣東西……
……
和她有了實質上的肌膚之親,本來不在我的計劃之內。
我感興趣的,是她能爲我帶來多大利益;她於我,就像是整盤棋中的一粒子,和她的關係,應該越簡單越好。
鞦韆架上飛揚的裙裾,飄散在風裡的笑聲,看到這一幕時突然就有個念頭撞進我的腦海:
……若是收服了身體,是不是心也就會跟着一起收服了?
灌醉了她,在她昏迷時要了她;本來只是個征服的手段,卻不知爲什麼,這麼做的時候心裡會覺得有些失落——
我居然希望在那個時候她是醒着的!
醒着,看着我;而不是昏迷着,任人擺佈,這種感覺好像自己是個登堂入室的強盜。
會有這種念頭,我一定也是醉了……
……
那局棋,是我第三次試探她。
“朱蓮碧荷”,只在湑藜和藍熙流傳;她不是藍熙人,那麼,和湑藜有沒有關係呢?
如果,她也不是湑藜人……
十天,你若解得開,除非出現奇蹟。
等着你來求我……
我的脣角愉快地勾起。
結果卻出乎我的意料,在期限的最後一天,真的讓她創造了奇蹟!
看着那幾乎與熹如出一轍的解法,我當然明白這是怎麼回事,卻沒有點破。
於是帶她去了。
我想知道,你這麼想去,是因爲什麼……
……
一直以來,我都認爲自己的自控力很好;遇到她之後我發現,那個小傢伙撩撥人火氣的本領更好。
熹教她解局的餘波未平,那個護身符,又起到了推波助瀾的效果。
“這個……誰給你的?”
我的心慢慢收緊,突然升起的怒火,不知是因爲她騙我;還是因爲,她戴着別人給她的護身符。
“摘了它!”
這種東西,只有我才能給你!
接下來的發展,不是我能控制的了的。
她居然敢說,再也不理我!
好吧——
“本王要的原本就是個暖牀的工具,能不能開口說話本王根本不在乎!……”
自己都不明白爲什麼會有那麼大火氣,其間還有一絲莫名的心慌,狂怒中的自己像一頭兇猛的獅子,只想把獵物緊緊抓到身邊,讓她再也跑不了;然而事後我卻發現,想要的東西沒有得到,反而被我推的更遠了……
我究竟……
想要什麼?……
爲什麼……
在看到她那樣受傷的眼神後,我會在心裡有愧疚的感覺;然後,補償性的對她好……
你會不會真的再也不理我……
……
刺客的出現,是個轉機。
她那麼善良,連一個孩子和一頭小鹿的安危都會擔心的人,如果看到有人爲她差點送了性命,又會是什麼反應?
崖底,我用匕首劃開了手腕,第四次試探她。
——“快走!”——
我賭,你肯定會回王府搬救兵,而不是逃跑……
奇怪,知道是這個結果,爲什麼我心裡會這麼愉快呢?……
……
塍達爾草原的月色,在這些年往返如臯和頃襄時,不知已經見過了多少次;然而沒有哪次能像這次一樣,會讓我覺得如此不同。
原來,她是孤兒呢……
相似的弦月,讓我想起了當年的那個男孩;心裡突然地就涌起了那麼一點疼痛的情緒,不知是爲她,還是爲當年的自己。
若是我們放棄彼此的身份,從來都沒有利益瓜葛;只是那晚纔在這草原上初次相遇,結果又將是如何……
頭頂的那輪月彎彎揚起,似是在嘲笑我的天真:若不是因爲利益的緣故,我和她一開始又怎會相遇!
——“天下熙熙,皆爲利來;天下攘攘,皆爲利往……”——
我的父皇,當年狠心賜死我的母妃,復又捨棄幼子,是爲了利益;我和藍焌炎勢同水火,雙方卻要在人前維持着兄友弟恭的假相,不肯撕破臉皮,也是爲了利益;我裝做不知藍焌炎在我身邊安插了多少耳目,並且聽從他的安排,娶了一個並不喜歡的女人爲妃,又是爲了利益;而三年前,我爲了打通運鐵渠道,秘密派熹去湑藜,險些犧牲了熹的性命,同樣還是,爲了利益!
那麼她呢?
女扮男裝隱於神廟,處心積慮地當上國師,然後再去盜取神器;被我捉住之後並非沒有逃走的機會,卻耐心地留下來,暗地裡觀察藍熙的動態;心裡明明是想反抗的,表面上卻做出恭順服從的樣子,和我虛以委蛇……
能讓她去做這些的理由,除了利益,難道還會是別的原因麼?
但是……
她又一次的讓我意外。
明明可以躲開,她卻爲我擋了那一劍。
看着嫣紅的血從她胸前的傷口中不斷冒出來,那樣妖豔的顏色居然會讓我覺得眩暈。
她這樣做,到底是爲了什麼……
她會不會……
再也醒不過來……
突然有一種,害怕失去的恐懼。
一次又一次的試探,每一次的結果都和我想象的不同。到後來,連我自己都已經有些搞不清楚,她究竟是太純真,還是真的心機深沉到匪夷所思的程度;而我這樣的試探,究竟又是爲了要證明什麼?是希望她如我所料,是個唯利是圖,陰險狡詐的妖魔;還是寧願她就是這個樣子,笨笨的,做事率性而爲,不計後果,總是有本事惹人生氣,卻又會讓人心疼心軟到無可奈何的妖精……
不管你是什麼樣子,我只要你醒過來,
因爲……
因爲……
——“……我想你……和我在一起……”——
……
藍焌炎終於有所行動了,也許是察覺到了什麼,我剛回頃襄,接收周邊三十六個部落管轄權歸中央的旨意便跟了過來。
少了這些部落的支持,只憑頃襄一地之力是難以與朝廷分庭抗理的;我必需,再爲頃襄找一個實力雄厚的盟友。
涪澤……
明智的選擇,不是麼?
……
我決定的事,沒有人能改變的了,不管是那些朝臣的勸阻,還是賀蘭燕芸的眼淚,對我都不會產生一點影響;但是……
“這裡,是怎麼想的?告訴我……”
我把手貼在她心口的位置上,其實,我當時的心跳比她的還要快。
我深深地看進那雙紫色的眼睛裡,那對深紫色瞳仁裡倒映着的,是我莫名熱切又夾雜着一絲困惑的眼神……
我期待她說出什麼呢?
——“祝你有個好姻緣。”——
你就這麼……
連試都不試一下,就放棄了?!
第二天,我便領了旨意,並且讓她以婢女的身份隨行。
笨小孩,別以爲這樣你就可以置身事外!
咦,我這是在報復麼?……
……
在涪澤的皇宮中,我聽她奏那曲《恩情薄》,卻故意告訴別人那是《賀新郎》,幾乎就要失笑!
……小傢伙,你到底想不想要我“有個好姻緣”啊?
不過,我又是爲什麼,在聽到這樣一支曲子後,脣角忍不住地想向上揚起呢?……
……
我終於相信這個心思單純的女孩在做事前,很少會有利益的考慮;但是我,絕對要權衡利弊。
涪澤皇宮中的那一巴掌,我知道她是受了委曲;但我若不先動手,執刑的宮人來了,她受的苦就不止是這些了。
除了我,別人怎麼可以碰她!……
……
吃了虧還是不肯學乖,我不知道該說她善良還是笨。
我等在龍船上,看着慕容蘭微笑,心裡卻止不住的煩躁!
該死……
你不是水性很好麼?
怎麼這麼久了還不上來!
碧遊湖中有水怪的消息讓我一下就捏斷了龍椅的扶手,我幾乎就要站起來,卻在擡眼時看到不遠處的岸邊,那個先我一步躍下的身影……
……
有了藍震煖的經歷,我才知道,原來我很討厭別人染指我的東西;但我卻不知道,如果那個人是我的兄弟,我該怎麼辦。
她和他……根本就是舊相識。
……互相還保留着彼此的信物。
在涪澤的皇宮中,慕容蘭問我她是誰時,爲了不讓她太引人注意,我只能說她是個婢女。
……真是個傻孩子,一個稱呼就委曲成這樣了?
你怎麼不想想,我身邊可有過像你這般無法無天的婢女麼?……
那麼……
我在你心裡,又是什麼人?……
……
但是,那晚,當我在碧遊湖邊的涼亭外看到那兩個人時;我突然地,就不想知道這個答案了。
我是你的什麼人?……
突然覺得,自己居然想知道這個答案的行爲,是那麼可笑!
好像頃刻之間,
閱兵場上的雲,鹿苑的陽光,崖底的風,塍達爾草原的月色……
剛剛在我心底聚積起的一點溫暖,一下便都裡消失了;
就像曾經存在於記憶中的那些色彩一樣,
豔紅的花,碧綠的草,湛藍的天……
就這麼永遠地……
消失了……
……
風夾着雨,像鞭子抽在心上;淒厲地閃電,照亮我那時的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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爲什麼,明明把你緊緊圈在懷裡,卻覺得,仍然什麼也沒抓住;爲什麼,明明逼出了你那句話,卻好像,不論你說了多少遍,我仍然沒有一點真實的感覺;爲什麼,明明想要罰你,你的淚落下來,我卻會覺得,心裡那麼疼……
雷聲掩蓋的,不止是你的嗚咽;如果你有仔細聽,應該還會聽到別的聲音……
第二天,
我就要娶那個沁水公主了……
我的那個好姻緣……
我想笑,卻怎麼也笑不出聲……
……
回到頃襄,我開始更加緊張地準備那項計劃;藍氏父子一再挑釁,似乎已經察覺了什麼;而我,多年的忍耐也已到極限,實力日益成熟,現在又有了涪澤的外援,時機上應該是十分合適……
突然爆發的瘟疫,幾乎打亂了我的全部計劃,很多事情被迫拖延;而那個笨笨的女孩,似乎覺得這樣還不夠,非要把自己也攪進這團亂麻裡來。
這段時間我忙於那項計劃,顧不上管她,她就那樣傻傻地進了別人的套,賀蘭燕芸小產的事情全着落到她的身上。就像當年我那個善良又柔弱的母妃一樣,當所有的矛頭都指向她,她除了那句讓人心疼的“不是我”之外,簡直沒有一點招架的能力!
你這樣不懂得權謀算計的人,居然會是冬湟的國師;我只能說,冬湟皇帝的眼光,很特別……
但是……
你又爲什麼,拿那樣的眼神看着我?
你想我……
怎麼處理呢?
你固然像我的母妃,
我是不是,
就要成爲我的父皇呢?……
將計就計的,我把她投入竹院;表面上是囚禁,實際是讓人嚴密的保護起來。
橫行頃襄的瘟疫,四處流傳的謠言,那個“妖孽”究竟是誰,若是在王府中追究起來,十有八九指向是她。這一定是有誰在暗中操縱,謠言,包括這場瘟疫,究竟是天災還是人爲,一時難以查清;我能做的,只有儘可能的把她隔絕在我勢力所及的安全範圍之內。
但是你居然一點都不領情,和煜偷跑出府外騎馬,還醉成那個樣子;上一次你被人說成是妖差點施以火刑燒死難道忘了麼?我保得了你一次,怎麼能永遠保你?若是再被人捉住把柄,你覺得,我該以什麼理由救你?
而且……
爲什麼又是煜……
下定決心了,這次,不管你是因爲什麼理由,不管你怎麼哭泣求饒,或是說出多動聽的話來,我都一定要……
然後,
我一向引以爲傲的鐵石一般的意志,就被你夾雜不清的一句話輕易瓦解掉……
真的就只是一句,
你甚至,都不給我再求證一次的機會,
你醉成這樣,
那在醒來之後,
還會記得自己說過什麼嗎?
好可惡……
你究竟……
到底……
是不是妖精……
……
當我得到密報,得知頃襄城中混入了冬湟的奸細時,心裡動了一下:冬湟的將軍?他們來這裡,是爲了什麼?
果然,那個蕭黎化裝成大夫混入王府,和她有了接觸……
然後呢?
你們想怎麼做?
我繼續不動聲色,心裡卻隱隱地醞釀着一場風暴。
難道,這纔是你的真正目的……
她果然要我過去了,提出的要求卻簡單得令我詫異,
“只是接走孩子?”
冬湟派將軍不遠萬里的過來,難道只是爲了接走一個小卒?
這是冬湟皇帝的意思,還是你的意思?……
我看着她的眼睛,
心裡第一次地,開始爲了利益之外的理由動搖,
在這個時候,你還是選擇,願意信我麼?……
——“這樣啊……要送走便送走好了。”——
我不知道她聽到我的回答後是什麼表情,因爲說這句話的時候,我已經別過了視線,不再看她。
動搖只是一瞬,在那之前早就制訂好的方案,我不可能改變:在我身邊最親近的人裡面,一定有藍震煖的奸細,不然,他怎麼可能對我一直以來的行蹤瞭如指掌,以致會有接連的暗殺令我防不勝防;甚至,我年前去冬湟的行動,他也可能早就得知了,這場瘟疫,很難說不是他爲了誘我使用神器而故意引發的人爲災害。必需要在那項計劃展開之前,剷除那個奸細;而這個從天而降的蕭黎,便是最好的誘餌。誘捕蕭黎的事我只讓幾個親信得知,若是遠在如臯的皇帝連這麼機密的事都“恰巧”知道了,誰是那個奸細,就很容易查出了……
捉住蕭黎,我仍然可以派人送孩子回冬湟求醫;既得到冬湟的將軍,又能剷除身邊的異己,一舉兩得的事,我覺得這計劃天衣無縫。
……即使你不告訴我,蕭黎我也是要捉的;所以,我這樣做,並沒有什麼錯,對麼?
當天夜裡的誘捕,十分順利;那個小傢伙倒是很聰明,和蕭黎演了一出苦肉計,想幫他逃跑。
好吧,放你們走,
不過——
你們能走出的距離,也只是院牆內和院牆外的區別而已……
看着那幾個人果然落入我早就布好的羅網,我幾乎就要得意地笑了——
如果不是看到那樣憤怒又絕望的眼神……
心裡突然一沉,
我是不是,漏算了什麼……
用盡全力抱緊了她,就像是抱緊當年的自己——
我美麗的小獸,被最親密的人背叛是什麼滋味,我怎麼會不知道?
但是……
但是……
若是我說,我和我的父皇,是不同的;
你還肯信麼?……
……
此刻,我就站在窗前,竹院你住過的那間屋子裡。
一抹夕陽,幾竿斷竹,還有這盆,不曾開放的淩蘭花。
原來,你每天在這窗前,看到的就是這樣的景色。
站在這裡很久,我大概能明白你當時的心情了;
就是這些,才使得你最終下定決心,離開頃襄的,
是麼?
……
母妃,是不是我想錯了:
我以爲,想擁有一樣東西,先要考慮自己有沒有能力,我若不站在權力的最頂端,便無法保護我珍惜的不受傷害;而在這個過程中的一些小小犧牲,都是可以忽略的……
我以爲,想對一個人好,不在於一時,不在於言明;有些東西,她即使剛開始覺得是被強加的,天長日久,等她明白了,也總會接受;
我以爲,既然我總是比她更能看清真相,那她就只要信我就好,即使有些誤會一時不能澄清,她也應該明白我不會害她;所以,無論怎樣,她都應該一直站在我的一邊……
難道……
不應該是這樣麼?……
塍達爾草原上的月色,酒醉後那句來不及求證的話語,還有這隻,不被接受的手鐲;
母妃,我到底,哪裡做得不對?
爲什麼,
越是想要抓緊的東西,越是變成繞在指尖的風;
明明收緊了手,卻覺得,好像什麼也沒有握住!……
……
煜說,我不是個合格的飼主,拔了你的刺,折了你的翅膀,留下你在身邊,卻不知該如何對你;
那麼,
放開手,
讓你逃得遠遠的,在一個看不到我的地方;
你會不會,
就能過得比較快樂?……
……
讓你走……
不想你走……
應該讓你走……
不願讓你走……
必需讓你走……
捨不得……讓你走……
……
回去吧,
既然,你這麼想念冬湟。
杜予會一直在路上保護你;
而我,則將在這段時間裡,加緊展開我的計劃。
分開太久我會想你,
等事情辦完之後,
我還要接你回來……
因爲……
不管你承認不承認,藍熙纔是你的家!
……
夕陽斜墜,玉兔東昇。
好久沒有看月了,這彎,應該是新月吧……
這盆淩蘭花,
月色下看起來,
似乎,和某人一樣倔強呢……
真的開不了花麼?……
小傢伙,
或者,我們再打一個賭,
若是,
我能令它開花,
那麼,
你到時就和我一起回藍熙,
如何?
似乎不太可能完成呢……
但是,
我和你打賭,
好像從來就沒有輸過,
對麼?
所以……
你一定還會回來!
到時候可要記住,不要再喝酒,
因爲,
你還欠我一個,在清醒狀態下的答覆……
我等你回來……